駿河,遠江,三河的超級霸主,治部大輔,今川義元,在“尾張大傻瓜”織田信長出其不意的奇襲之下,在欣賞舞蹈,嬉戲玩樂,肆無忌憚之際,離奇地死亡在桶狹間。
“今川義元,被我織田信長擊殺於桶狹間!”
這個令人震撼驚恐的聲音,代表著天下局勢的一次決定性的洗牌,也代表著日本戰國曆史的巨輪,暫時運行正常。
四萬如狼似虎的軍隊,竟然被四千看似不堪一擊的綿羊擊潰,實在教人忍俊不禁,而且是莫大的諷刺。風雨桶狹間。這個事實真切地告訴世人,什麼叫“兵敗如山倒”。
如果今川義元沒有午後棲息於桶狹間,如果今川義元沒有脫下全身盔甲,如果今川義元沒有放鬆警惕,如果今川義元沒有欣賞歌舞,嬉戲玩樂,如果根本就沒有那場暴風雨……或許他真的可以殺死信長,從而不可阻擋地上洛,號令天下。
可惜,這個殘忍的世界,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沒有那麼多的,後悔藥,沒有那麼多的假設……就正如,你無法預知,明晚的月亮,是什麼樣子。
現實,就是如斯無情。一切,都結束了。
震撼天下。
清州城,天守閣。
天守閣內,背負著當今天下舉足輕重的兩個人,織田信長,鬆平元康。
議事廳內,我與鬆平元康對坐在榻榻米上。我身後,佇立著柴田勝家,前田犬千代,丹羽萬千代及森可成四員得力心腹大將。我與鬆平元康對視良久,倏地我伸出雙手,瞬間四手緊握,二人眼神交流,個中滋味,實難用片言隻語表達……從初識到此刻,個中辛酸,白雲蒼狗,世事如昨日黃花,猶如千百世的輪回,恩怨纏綿,喜怒交織。
周遭眾人均露出激動的神色,顯然無人不為二人兄弟重逢而震撼。
殊不料我此刻已是心神蕩漾,不能自已……隻因為現在身處天守閣內的一幫家夥,將來都是舉足輕重,決定天下大勢,掌控曆史命運的人物……正是風雲際會,天翻地覆……
鬆平元康放開我的手,雙目一閃而過複雜的神色,毫不眨眼地逼視著我,沉聲道:“信長殿下請說出你的條件,我希望不是太難接受。”
我開腔,拉長了聲音,仿佛艱難地道:“我的條件,想必元康殿下心裏也有個譜兒吧……”話音雖拖泥帶水,卻絕無半分猶豫。
鬆平元康頹然,苦笑道:“我大約猜到了點皮毛,還請信長殿下告知。”
我亦笑了笑,娓娓道來:“這個條件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自然是元康殿下須得承認,此次會盟,我家為主,爾家為次。主次須得分明,隻有如此,我織田家才會感受到你鬆平家沒有保留的誠意,否則,一切毫無意義。”
鬆平元康勉力振作精神,似乎回避我那銳利的目光,道:“殿下言下之意,莫非要求我鬆平家臣服於爾織田家?”
我繼續自信的笑容,好整以暇地道:“元康殿下該比我明白,自己臥榻之東的那隻老虎,是多麼的可怕。你如果不和我攜手對抗甲斐武田氏,恐怕鬆平家自立的日子,隻不過是曇花一現……到時壓在鬆平家頭上的,將會由今川家轉換成武田家,換湯不換藥耳!現今形勢毫不含糊,不惟武田家一心想吞並三河,駿江……而且今川家亦不會就此罷休……這該是元康殿下醒悟的時刻。”
柴田勝家,前田利家等人均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震駭之色,可見會盟終於到達了爭論的關鍵之處。
我臉上那掛著的自信笑容依舊不變,靜靜地端坐於這區區方寸之間,周遭那徐徐氤氳嫋繞的茶氣,使我的身軀籠罩在一片終年不散的淡淡薄霧之中。那種不經意之間,從深邃如淵中滲透的悠閑氣質,著實讓議事廳內的窒息氣氛,越發詭異和震撼,令人驚歎。
鬆平元康深沉的眸子裏一掠而過恥辱的神色,但還是處變不驚,最後淡淡道:“請信長殿下繼續說下去!”
我也不禁從內心由衷讚歎元康之可怕精髓,盡在一個“忍”字,怪不得……“信長雖不肖,但好歹已坐擁尾張美濃兩國之地,織田家已可算是天下有數的強藩……我等即使不能一口氣吃下三河國,但論實力,還是優於爾鬆平家的……元康殿下,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臉色看似無比淡漠,實則話語中隱藏著無窮無盡的威脅與殺機。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如斯至理名言,又在我古井不波的心底沉澱下來。
議事廳內一陣難堪的沉默蔓延開來,想必此刻眾人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沉吟片刻,鬆平元康倏地抬頭,又環顧四周眾將後,方一字一頓地慢慢道:“我是否真的別無選擇,鬆平家是否真的要以臣服的身份與織田家結盟?”
植村氏明身軀劇震,“砰”的一聲雙膝著地,淚如泉湧道:“主公明鑒,信長殿下所言,字字珠璣,並不是誇誇其談。”
廳內氣氛沉重至極。
皎潔月色,又揮灑在天守閣一隅。鬆平家之命運,卻如同我身旁那不安跳動的燭光,隨時有可能熄滅於風中。
鴉雀無聲之中,悲風輕柔地扇動著青翠的竹葉,天下仿佛在靜待鬆平元康決定戰國未來命運的答案。鬆平元康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苦澀而又艱難地道:“信長殿下,這就是我家的臣服書,我家願意奉織田家為主。”
“嗬嗬……”
我唇角浮現一絲狡詐而滿足的笑容,輕歎道:“想當年,元康殿下在我織田家為質之時,也曾是信長最要好的兄弟啊!”
鬆平元康的眼眸不經意濕漉了一片,他連忙垂首,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清和源氏鬆平族,特奉尾張清州織田家為主家,虔誠禱告諸大明神保佑,鬆平族臣服織田家,共平亂世。天照與八百萬諸神共鑒,有違此誓,神人共討,身死國滅!”
一封卷宗,一封火漆密封的卷宗,龍套朗聲誦畢,雙手奉上。
我略略掃視,隻瞥見鬆平家的家印。
鬆平家的家臣無不流露出沉痛的神色,震駭不已。
反之,柴田勝家等卻喜形於色,畢竟與鬆平家的結盟,大大化解了織田家的後顧之憂,使得自家在征討天下的路途上再無顧慮,實是可喜可賀。
我唇角的笑意像漣漪般泛濫擴大成為一個絢爛的笑容,如和煦的春日,歎道:“既然鬆平家臣服於我家,元康殿下,已重新成為信長推心置腹的好兄弟了。由此刻開始,我家與爾家將同心協力,打出一片新的天地,兌現我們兒時的夢想。”
我又心生創造曆史的動人感覺,遙望前路,盡管仍是步步維艱,但卻是充斥著希望與光明。而我們正在攜手朝著一個偉大的目標推進,再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撓我們。
三日後。
京城。
一瞬間,這天下豪傑,包括已死的今川義元夢想好久,盼望好久,神往好久的日本國都,卻這樣醜陋,猥瑣而又令人失望地近在眼前……盡管今時今日的我,已是冷靜如水,少有動容,但看到京城這副尊容後,亦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