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孤帆遠影碧空盡(二)(2 / 3)

今井宗久頭皮發麻,無言以對,隻得試探著說:“信長殿下您年少俊俏,英明果斷,是近年來少見的人物。”

“今井殿下謬讚了!信長怎敢當此美譽?”我哈哈一笑,隨即眼神凝聚,如鋒利的刀插入今井宗久的心髒:“其實在您,及世人的眼中,織田信長根本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王吧!既然你清楚,我是一個多麼可怕無情的人,那麼你也應該明白,違抗我的意誌,會有什麼好下場?希望今井殿下您三思方後行!”

“今井殿下切勿將希望寄托在三好家那裏了,三好家是否會真的為了你這個商人而與我織田家撕破臉皮?自己掂量一下吧!”

織田信長口中所吐出來的每一字,每一句,傳入今井宗久耳朵裏,都如同電閃雷鳴一般,字字驚心,句句霹靂啊!他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脊背,已是一片冰涼……冷汗。

對於織田信長來說,使今井一族灰飛湮滅,實是舉手之勞啊!如果真的惹怒了那個男子……今井宗久闔上了眼眸,他不敢想象!至於投靠三好長慶?誠如信長所言,沒有任何一家大名,會為了區區一個商人而與織田家決裂。

字字誅心之言,聽之如火焚身。

漫長而尷尬的沉默終於被打破,今井宗久終於深深地拜伏於地,雙手撐著榻榻米:“既然是信長殿下的意誌,今井宗久敢不如命?從此以後,下臣願追隨殿下至天涯海角!”

由“信長殿下”蛻變成“殿下”,代表著,今井一族向織田家的徹底臣服。

“很好!宗久……”我微笑著向他伸出虛空的手:“現在你就是我織田家的家臣了!”

一張銘刻著“效忠誓書”的紙張,映入了今井宗久的眼簾。

顯然織田信長他,為了這出大戲籌備已久啊……呆若木雞的今井宗久一咬牙,就在紙張上麵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握著筆的右手,仍顫抖著。感覺,猶如賣身。

腦袋,很長時間,空白一片。

夜深了,深得再也找不到一粒流星,隻有無數不斷從蒼穹逃逸出來的,代表蒼天眼淚的雨水。

即使是界町那氤氳在迷霧背後的喧囂繁華,也漸漸地朦朧淡薄了。

我仰望著沒有星星的黑夜,忍不住縱聲長笑:“哈哈哈哈……”對於今井宗久如斯一個不容易對付的狡猾狐狸,自己居然可以叫他心甘情願地屈服,真是暢快啊!

一環扣一環,連環相扣,自己爭霸天下的征途,就這樣開始築基了吧!我不由得輕輕發出感歎,心潮起伏,澎湃不已。

首先是千方百計弄到大將軍的“海域守護”任命書,再強迫今井宗久臣服,還有自己家底擁有的實力……這樣的本錢,足夠左右日本海上風雲的趨向了!那已經具備與明朝,南蠻通商的資格了吧……融合這些元素,那,龐大的體係,一個海上帝國,就屹立起來了!

眼前,是無比美好的雄偉藍圖啊!以戰養戰,集結統一橫行於日本,大明海域的倭寇,從而誕生一支可怕嗜殺的軍隊,且掠奪暴利,積累巨大的資本。

猶如“大航海時代”歐洲的殖民侵略者,蛻變為海上霸主!

擁有如斯籌碼,擁有如斯家底,擁有如斯實力,奪取此花花江山,易如反掌耳!世人啊,就讓你們看看未來的天下共主,織田信長如何翻雲覆雨,崛起於亂世吧!隨著我心潮的波瀾越加壯闊,洶湧的情緒也不住擴張,分明感染了身旁的一眾家臣!耳濡目染。

在前田犬千代的眼中,在木下藤吉郎的眼中,在丹羽萬千代的眼中……他們那個昂首而仰望著殘月的主公,渾身上下,彌漫著的那股無形氣息,似真似幻,卻予人無窮無盡的壓力……嫋嫋繞繞,徐徐升騰……

看似悠閑,卻綻放著獨特的領袖魅力……對著落日,對著殘月,縱聲高歌《敦盛》,那真的是霸者無視生死,覺悟生死的天姿嗎?沒有人知道!永遠也沒有人知道!

迷霧,漆黑。

津田宗及佇立甲板之上,眺望著蔚藍色的海麵。濕潤的海風無聲無息地吹拂在他朝氣蓬勃的臉上,年輕的他,衣衫在風中掙紮,發出裂帛的聲音。

八個小姓肅立在身畔,不語。

四個白衣少女,手提著竹籃出現在甲板上,在酒桌之上擺滿了佳肴和美酒,再將金杯斟滿。酒杯,是金色的。

一行歌姬蹁躚起舞,曼步而來。

美人膝畔易醉倒,金樽卻常空對月。

美人固然醉人,美酒更加醉人,但,金子,卻是最最醉人的。

津田宗及的人還少年。

津田宗及的人還多金。

少年英俊少年多金,美人如玉酒如琥珀,這是多麼歡樂多麼美妙的人生?但他沒有陶醉於其中,沉溺於其中。

他隻是麵朝大海,喃喃自語道:“半年了……我終於回來了……”似是夢囈,又似是耳語……財富,健康,女人……男子夢寐以求的東西,有哪一樣是津田宗及所缺少的?他為何還如斯多愁善感?

“恭喜東家,這次交易,可謂十分成功啊!”侍從亦神往般遙望著遠方,那彎曲的海岸線,那陸地的輪廓,近在咫尺。

“雖然一別半年……”津田宗及珠光寶氣的華麗衣著顯然有別於其他衣衫襤褸的邋遢水手:“可是卻收獲近五千貫的利潤,也算值得了!不枉我家與南蠻為時半年的交易啊!”

感歎?愉悅?不僅是因為數目龐大的利潤,而且是因為自己在界町的商業帝國根基更加牢固……可以想像,以後在界町之內,無論誰看到他,都會情不自禁地露出幾分尊敬畏懼之色,再也沒有人敢看輕他,津田宗及。

當然,最令人高興的,是津田家從此壟斷了對南蠻的貿易,從而一家獨大。

界町所有的商人,包括今井宗久,都會被他踩在腳下。

“今井宗久……”

唇角低低地掠過這個死對頭的名字,津田宗及忍不住咬牙切齒,欲置其於死地而後快……

但是想到這個名字,他還是會覺得說不出的興奮與激動。

那個同樣名滿天下,富可敵國的男人,亦曾經是自己的目標與偶像啊!

過了今夜,一切都將不同,他一生的命運,將會改變。

對於他們這種下賤平民來說,在亂世,唯一可以保護自己,升華自己的,隻有“錢”!

“東家,您看!”一名水手略顯倉皇的聲音顫抖著,他臉上抽搐著的肌肉,說明其內心的緊張,與慌張。

“天塌了?還是地陷了?大驚小怪的……”津田宗及漫不經心地嗬斥著,但很快他悠閑自得的聲音也變得顫抖惶恐起來:“那……那是什麼船?怎,怎麼這樣古怪?”

一隻船,一隻孤零零的船,一隻飄零在海上的船。

天際,依然是那麼的漆黑,似乎有一條黑龍,在吞噬著光明那般……暗夜,降臨了……

“東家,會不會是海賊?”那個水手含糊的話音裏已夾雜著哭腔。

“胡說八道!這裏距離陸地那麼近,怎麼可能有海賊出沒?”津田宗及很快冷靜下來,內心古井不波。長時間在海上討生活的經驗,煉就了其謹慎小心,處變不驚的性格……可以在暴風雨中,可以在海賊屠刀之下,仍巍然不倒的他,可不是等閑之輩!

“你們幾個,準備啟動炮台!”津田宗及有條不紊地分配著工作,極有大將之風。

大商巨賈的航船,通常都會裝備幾門南蠻炮,以應對海賊之襲擊。

“諾!”

轟然唱諾之後,一眾水手手忙腳亂地繁忙開來。

這位可能是未來天下最有影響力的商人,正緊張地注視著神秘莫測的來船,一對眸子猶如出鞘的寶劍,直指來犯之敵……漸漸地,“他”浮現了……

又是“他”……一身白衣如雪,幽靈般地佇立在黑暗之中。

這暗夜的幽靈,又是從哪裏來的?

他是不是在提醒津田宗及,死亡的時刻來臨了?

津田宗及可沒有留意到那惡意的提醒,他的視線,隻是停留在那個少年的白袍上,那奪目而猙獰的家徽。

“哦?居然是織田家的人?幹什麼跑到海上來了?”見多識廣的他,意識到來者並非海賊,內心頓時輕鬆下來,吩咐侍從道:“大家不用那麼害怕了,來者非賊!”

可是,當時誰又能意識到,來者雖非“賊”,但,卻是比“賊”更可怕百倍的“魔”呢?

兩條船,距離在縮短。

“船上的人聽好了,趕快停船!海域守護織田信長,奉大將軍之命查檢!”

“什麼?大將軍啥時候設置了‘海域守護’這麼一個奇怪的官銜了?”侍從不無納悶地埋怨道:“再說了,界町可是不直屬於任何大名,公認的自治地方啊!他織田家無端端瞎磣和幹嘛?”

“即便大名要幹涉查檢,也隻有控製和泉國的三好家才具備資格……而不輪到遠在天邊的織田家啊?”

津田家眾人麵麵相覷,均覺此事滑稽有趣,不可思議。

“快停船!”對麵之人仍在竭力呐喊:“違抗大將軍命令者,定嚴懲不貸!”

這時候,津田家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了。津田宗及心底隱隱升騰起一陣不安,直覺,是無比的詭異,與可怖……津田宗及心如亂麻,暗道,織田家與三好家一直不相往來,三好長慶怎麼會容許織田信長在自己的領地上橫行無忌的呢?

過分小心,一千次也不打緊。莽撞送死,一次也嫌太多了!

盡管以自己船上的武力,對付那所謂“海域守護”,自然是易如反掌。但如果……如果被殲滅之來者真的是奉大將軍之命而行事的呢?那自己,還有津田一族,隻剩下一條死路可走了。

盡管津田宗及內心隱約一股不祥,盡管津田宗及內心隱約一陣不妥,盡管津田宗及隱約看見死神在向自己招手……但其骨子裏謹慎小心的性格,決定了悲慘的一切……

“小人該死,怠慢這位殿下……便請上船來吧!”他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