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頭,夏侯玄從蔡琰那兒得到書卷後,見庭院中有一處秋千做的甚是精致,於是興起之下,便上前轉身雙腿半曲,上身輕倚其上。接著他又將袖袍微攏,待修長的五指輕輕撩開書卷,方才額首低垂而閱。偶不多時,或是看到了心儀之處,便輕輕地抵腳點地,使身子隨著秋千微微晃蕩起來。而落在身側的袖衫似是與風起了繾綣不分之意,堪堪劃過幾道空痕。
此時,金烏微斜,黃昏正濃,懶陽淺淺的打在夏侯玄白色的儒袍之上,令其宛若身披了一襲金縷衣般風華無限。恰逢秋風輕起,幾片楓葉脫離樹梢,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兒後偷偷歇落於夏侯玄尚未加冠的項上烏發處,為其添了一抹俗塵風韻。
歲月靜好,少年冠玉,或許這塵世間萬般美好也不過如此。
“汝是誰,怎會在我家?”
倏忽間,一道糯糯的聲音從夏侯玄身後傳來,使原本沉浸於書海浩海中的夏侯玄下意識地聞聲轉過頭去——結果入目的是一個莫約六七歲,稚氣未退且身形未顯的女童。
隻見她上身著淺色斜襟窄袖衣,下身著淺綠色繡花襦裙,一根同色的係繩從腰間後方繞過至腰前打了一個俏皮的蝴蝶結。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倒不似外頭的女童般紮著丱發,而是在額前留了兩綹鬢發微微貼在臉頰兩側,其餘的則全部鬆散的向後綁成了一根麻花辮,襯托著一雙杏眼更是明亮清澈。細眼望去,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那未曾消退的嬰兒肥,更是為其增添了一抹孩童的天真爛漫之色。
“你是菡惜吧。”夏侯玄細細打量過後,便猜出這女童應該是父親口中蔡姨的女兒菡惜。這讓他又不覺想起了家中差不多與她一般大的妹妹夏侯徽,隻是後者總喜歡學著母親板著臉,少了前者的一份天真。
“漂亮哥哥,你怎知曉我的名字。”菡惜一聽甚是驚奇,立即邁開步子跑到夏侯玄跟前好奇的問道。
“我不叫漂亮哥哥,你可喚我太初哥哥。至於我怎麼知道你名字的,你猜。”不知為何,夏侯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逗弄之意,於是嘴唇微勾,眼帶笑意道。
“太初哥哥……太初……”怎麼這般熟悉,菡惜歪著腦袋,玉潤般的手指習慣性地點著下顎微微呢喃道。
“嗬,我知道啦,你是夏侯伯伯的兒子對不對?!”
“噗嗤。”
菡惜似是解開了亙古之謎般,興奮地將腦袋一晃,眼睛一亮,而那猛的一嗬更是讓原本繃著臉的夏侯玄徹底破了功。
“是啊,惜兒真聰明。”夏侯玄再也忍不住,於是伸出手輕捏了下菡惜精巧的小鼻。渾身哪還有之前謫仙少年的模樣,倒像是喜歡逗弄妹妹的惡劣兄長。
“嗯,不要捏我的鼻子。”菡惜嘟著小嘴,立即用小手把自己的鼻子捂好。“捏壞了就聞不見木槿花香,聞不到好吃的了。”
“哈哈……咳咳”夏侯玄瞧見菡惜這一番可愛的舉動,不禁又是聲然一笑,隻是笑的太急,有些氣叉,於是別過頭微微咳嗽了幾聲。
“太初哥哥你這般,是不是就是樂極生悲呀。”菡惜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似是很快又想起什麼,神色微收,複又繞到夏侯玄背後,伸出小手輕輕拍打其後背。“阿母說,好孩子是不可以幸災樂禍的,但是剛剛太初哥哥也有不對的地方。”
“嗯,好了,我已經沒事兒了。”夏侯玄順完氣後轉過身子,抬起一隻皎白無瑕的手將覆在他身後的小手握住。“那太初哥哥也向你道歉,你能原諒太初哥哥嗎?”
“恩恩,阿母還說過,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菡惜乖巧的泯然一笑,露出一對可愛的梨渦,煞是喜人。
“對了,太初哥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小孩子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快,如此反複。一番鬧騰過後,菡惜心中對相貌俊雅,知禮識趣的夏侯玄多了幾分好感,所以潛意識裏就將其歸為了新的玩伴。於是不待夏侯玄反應過來,菡惜便小手反握一拉,將其從秋千處扯離。身後的夏侯玄隻得半就著,匆匆將手中的書卷擱置在一旁,順著菡惜的腳步朝密林處走去。
沿途楓林依舊,高大的楓樹似是被楓葉裹上了一層金裝映襯著遠處的夕陽。偶爾秋風乍起,天氣微涼,漫山的楓葉宛若承情的蝶兒般四處紛飛,迷人眼,醉人心。不經意間輕吸一口氣,甚至能嗅到山林特有的泥草芳香,使人全身舒爽。
夏侯玄看著前麵興奮自樂的菡惜不禁有些思緒渙散。有多長時間沒有像這般自得其樂了,是為了向父親不斷證明自己開始,還是每日承受著母親的訴苦與抱怨,或是開始為家族學會謀劃……
“太初哥哥,我們到了。”
甜膩的聲音再次將夏侯玄從自我沉浸中喚醒。而大片隨風搖曳,倚著迎迎霞光且盛滿紫色流螢的木槿花就這樣直刺刺的灌入眼簾。
身邊的菡惜早已迫不及待地放下與夏侯玄相執的手,跑進木槿花叢中,雙臂一字打開,逆著光麵向他炫耀似的甜甜的笑道,“太初哥哥,這兒美吧。”
生命中有很多的過客,再多的良辰美景也可能會如木槿花般一日南柯夢。但是此時夏侯玄的腦海卻一瞬之間變得幹涸,滿腦子隻想將眼前的畫麵一點一滴融刻到自己的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