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打小偷,說打死活該。”
“哦。”那人隻是點頭。
我閉上了眼,我開始想我的以前,我努力想著是不是也有人這樣說我,在嘴上、在心裏。忽然間,人群讓我覺得冰冷,我居然有了些難過,狗娘養的難過。
“人走了,別看了。”我抑製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推開人群拉扯二郎他們,甚至大聲對連巡吼,“有個什麼好看的?”
結果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包括那些監管員。但我沒有看他們,我隻單獨看著趴在地上的小偷,我看到他居然笑著,邊笑邊努力解釋自己的清白。
“操你媽的,你笑個毛?”我矮身想從地上撿起什麼砸向他,但我什麼都沒有找到,我還是揮著空蕩蕩的手向他砸,就好像手裏的空氣沉重到可以砸滅他的笑臉。
他為什麼不哭呢?他為什麼不哭著說自己沒有偷過錢,或者哭著說自己不應該挨那麼多的打?他難道不知道,有種人根本配不上笑?
修鬼把我拉出了人群,我聽到身後似乎有人在罵我,可我聽不清到底罵了什麼。
“人走哪去了?”修鬼怕連巡發火,接著我的話頭問。
我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指著市場另一頭就要消失的人影。
隨後的事情倒讓我沒有太多的印象,我們跟著那幾個人來到一家旅店,我們敲開了他們的門,修鬼留在門外把風後,連巡拎著刀砍在了迎頭那家夥的肩膀上。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隻是把一條毛巾按在了被連巡砍倒的那家夥的臉上。不是怕他喊,電視被我們打到了最大的音量,而且在連巡和二郎的刀子下,其他人根本不敢喊出一聲。
我隻是不想看到他的臉,我怕那仍是一張笑著求饒的臉。
連巡隻砍傷了那一個人,但很嚴重。其他兩個小子被我們打了一頓,有個不開眼的小子還手,結果二郎把他放倒後,連巡抄著屋裏唯一一張椅子,沒命似的往他胸口、肋骨猛砸,沒幾下他就佝僂起身子沒了動靜。可是過了一陣子,他卻開始咳嗽起來。連巡煩躁的把他踹到牆角,他無力擺正姿勢,就趴在牆角,整張臉貼著牆竭力壓製卻仍就小聲的咳嗽著。
應該傷到了內髒,人斷幾根骨頭、哪怕掉兩根指頭都沒有大事,傷了內髒卻得好好調理。那小子邊咳嗽邊哭,哭到開始抽嗓子時,他竟忘記了怎麼呼吸,幾次聲音細到讓我害怕他當場把自己哭的斷了氣。
哭一陣、求一陣、咳嗽一陣、吐一陣,他吐了很多玩意,從血到食物再到胃水再到血,連帶著我也開始反胃。最奇怪的是,連巡把他踹開後沒有人再動他一下,他隻是被自己嚇的昏了頭。
人本來就是自己嚇自己、自己騙自己,否則又哪有那麼多的悲哀和驚喜。
聽著耳邊的咳嗽聲,看著牆上像被最劣質的毛筆玩笑出的幾抹血跡,我突然想好好的睡一覺,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這個想法。拉開窗簾,太陽高高在上,投下的影子撕裂大地,我就想躺在那些隙縫裏,永眠不生。
從頭到尾我們沒有說一句話,那些人問了好多,我們隻是動手打,一直打到他們不再提問也不再解釋為止。就是這樣,當我剛剛發現一個小偷沒有解釋的權力後,我又剝奪了另一夥人解釋的機會。最可笑的是,我還曾為了那個小偷感到同情,卻忘了對我眼前吐著肝脾髒裏的血的人同情。隻因為前一個發生在別人身上,後一個發現在我自己這裏。別人的悲劇讓我難過,我自己演出的悲劇卻讓我隻急於等待謝幕。
修鬼忽然跑進門,提醒我們旅店的老板剛才報警被他阻止,看樣子一會還能偷著報。連巡有些掃興,撿起毛巾擦了擦手,帶著我們離開了那裏。在樓下,連巡把毛巾肆無忌憚的丟給了老板,甚至不忘對他熟悉般笑了一下。
回到我們的酒店後,我立即給薑經理打了電話。我讓他把長洪叫來,捎帶著上次吃飯時的兩個跟班,還囑托他去110消案。
每次和平區出了事,汪洋都會這麼做。找幾個小子演打架或演失竊,裝成報案的人把趕來的110搪塞住。隨後他私底下出麵,無論誰報警,最後的記錄都會消失或者換成另一種門麵。人證物證可以改,但出警記錄往往不能在事後更改,這也是我們這種人最大的把柄。有些哥們說汪洋這麼做太過婆婆媽媽,不過我很服,所以我也照著做。
長洪那些人趕來時,連巡單獨與他安排後事,而我則把小北京和他的哥們支到了一旁。
大約兩三千塊,我翻出錢後沒有數,直接塞給了他們。
小北京很驚訝,遲疑了一陣,勇氣十足的問:“哥們,要我幫啥忙?”
說實話,聽到他的這種口氣,我居然有了一點後悔和感動。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不分好賴黑白也好,至少他直腸直肚,這比現在的我要高尚了太多。
“錢揣著。”我繼續說:“我跟富貴池的經理說了,回頭要是沒事,你們就到那忙活。也沒啥活,去溜兩圈,該開的錢一分也少不了你們的,掛個保全的名。”
“咱不提那些,哥們有啥事你直說。”小北京把錢揣進兜裏,手卻一直沒從兜裏拿出來,我懷疑他當時的心思早已不在我的身上。
我把事情說了一遍,但仍隱瞞了那群人的真正手段和背景。“要是還有人查,哥們幫著頂一下,就說他們在店裏偷東西被你們逮個正形,最多賠幾個錢,薑哥給你們掏。”
“打小偷,打死活該。”二郎忽然蹦出一句。
頓時,我找不到話接下去。我想,二郎說這句話的時候心情一定也不會好。也許,有些人確實活該去死,但也有些人舍不得死,舍不得在這個疼的死去活來的社會上死皮賴臉的活著。他們走過錯路,他們現在仍走著錯路,但他們並不一定喜歡這樣,他們隻是可憐的懦夫,隻是缺少勇氣和拉扯給予他們信心的手,哪怕隻有一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