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爬到奶奶的照片下,忍住了眼淚,放空著自己的眼神。奶奶也走了,去了和小甜一樣的地方。奶奶一定是在怪我,怪我沒有陪在她身邊,怪我沒有早點回來接她。我不敢想奶奶有多可憐,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這個世上,又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了。哪怕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她都沒有看到自己的石頭。奶奶照片上的眼神,像是在告訴我,她在等我回來。
她失望了,是絕望了,所以她板著臉,讓皺紋爬滿了她慈祥而蒼老的麵龐。三兒先哭了,跪在奶奶麵前,不停擦抹著眼淚。而我,連跪起來的力氣都喪失了。我不配給她下跪,我不配。隻得趴在地上,麵朝黃土,讓螞蟻爬進我的身體。
我為什麼總是後知後覺,奶奶那次之所以執意要去車站送我,就是見我最後一麵。她是在用她最後的能力,去為她的石頭做最後一點事情。
奶奶的房間裏,已經沒有了被子,就剩下個床架子。隔壁王奶奶抱著一床幹淨的被子來了。
“石頭,這是你奶奶讓我給你的,她說她的石頭愛睡幹淨舒服的被子。我看你回來了,特意給你送過來。”
我接過被子,一個嶄新的蚊帳掉了出來。這是我走的時候幫奶奶買的,她一次沒舍得帳過,就等著我回來給我用。
我終究還是忍不住了,眼淚不聽話地狂飆了出來。
“三兒,把車借我開開,別問為什麼。”
我接過車鑰匙,取下奶奶的照片,不由分說拉著王奶奶上了車。這是我答應奶奶的,以後有了車,就帶上她和王奶奶滿村子兜一圈。我一邊流著淚,一邊開著車,完成奶奶的心願。
“石頭,你奶奶命苦啊。你走以後她給了我一千塊錢,說是等她去了以後辦理後事用。這還多出一百來塊,你拿回去?”錢被裝在飯盒裏,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是當年的那個飯盒。比以前鏽的更厲害,好久沒人擦過了。
我想起了奶奶對我說的話:“一千塊夠用了,夠用了。”
我這才明白奶奶的用意,石頭啊石頭,你怎麼這麼笨啊?真是這樣,我這輩子哪怕聰明一回,就一回,就不會把自己沉入愧疚的苦海,無論我怎麼努力,就是浮不上來。
“王奶奶,這剩下的錢你拿著吧。感謝你在這段日子來對我奶奶的照顧,還幫她料理了後事。拿著吧,王奶奶,你是個好人。”
“石頭,你奶奶是不是留給你個盒子?”王奶奶把錢卷了一卷,又卷了一卷,最後用一個皮筋紮了起來,牢牢實實的。
盒子?我想起來了,是有個盒子。奶奶當時還搞的很神秘,說是要等到我下次回來接她的時候再打開。很多次忍不住想打開看一看,一想到奶奶的話,就把手收了回去。
“對,是有那麼個盒子。”
“你現在可以打開來看了。”你奶奶臨走的時候叮囑我的。
那個盒子還在三兒家,走的時候太匆忙,也沒顧得帶上,隻能等回去以後再看了。
我和三兒開著車跑遍整個鎮子,買光了鎮上所有的紙錢。活著的時候,奶奶沒有錢,沒能過上好日子。為了她的石頭,吃了很多的苦。去了天堂,我一定要讓奶奶有用不完的錢,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想帳新的蚊帳就帳新的蚊帳。也不知道天堂上有沒有蚊子,會不會跟這人間的蚊子一樣,欺負奶奶呢?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奶奶去了天堂會不會遇見小甜呢,瞧我這記性,我忘了告訴她,小甜就是她的孫媳婦。我對不起奶奶,沒能給她抱上她日盼夜盼的小石頭。小甜那麼好,一定會幫我照顧好奶奶的。這下,我可以放寬心些了。
奶奶的墳墓很小,就是個墳包子,上麵沒有人打理,長了很多草藤。我和三兒用手抓掉上麵的草,黃土這才露了出來。草藤上有很多刺,紮的我們血糊糊的。
我們放了很多炮竹,炮竹聲炸響了整個山邊村。以前隻有大戶人家才會放這麼多炮竹,奶奶命苦,也隻有在這一刻,才能享受到這種待遇。這樣奶奶在那邊應該會很風光吧,她會不會跟別人炫耀,她有個好孫子,叫石頭,本事可大了,一個跟頭能翻個十萬八千裏。
紙錢燃燒著,久久不滅,記不得燒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