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急急匆匆出了小區,三兒給那兩個墨鏡男塞了一疊錢,打發他們離開了。這兩位拿了錢,樂嗬樂嗬地離開了,把墨鏡順手往天上一拋,掉在地上摔斷了框架。我們沒有回家住,三兒開車帶著我連夜離開了這座城市。
“三兒,我們這是去哪?”在車上我問他。
“去哪?回山邊村接咱奶奶啊,不是早就說好了的嘛。忘啦?”
“回山邊村也用不著這麼著急吧,明兒天亮了再走也不遲啊。”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終於可以見到奶奶了,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現在身體好點了沒,還能不能下的了床,給她買的新蚊帳舍沒舍得帳上。我這回去啊,第一件事就是把奶奶的被子洗了,讓她睡上幹淨舒服的被子。
“別說那麼多了,讓你回去就回去唄。等天亮了,我怕我……”三兒有話要對我說,又憋了回去。
“對了三兒,我問你個事。”
“什麼事兒你說,別默默唧唧的。”三兒繼續開著他的車,時不時地看看倒視鏡。“沒跟過來。”
“什麼跟過來?誰要跟過來?”
“沒什麼,你聽岔了。你剛才不是說有事兒問我嗎?”
“我想問那天你把我趕出來的時候,把我所有東西都扔了出來,為什麼唯獨不扔小甜的照片?”
“怎麼滴,記仇呢?那是你最重要的東西,我怎麼能扔呢?”
“嗬嗬,三兒,你是個好人。”
一路上,柏油馬路變成了水泥路,水泥路又變成了泥巴路。我們知道,山邊村離我們不遠了。天蒙蒙亮,山邊村的天也總是比別的地方亮的早。村口有個小坡,三兒猛踩一腳油門衝了上去。
村民們還沒看過這麼高級的車,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上兩眼,最後很是羨慕地離開了。車後跟著一幫光著腳丫的小孩,正跟著車子一路撒開腿狂奔。
天這都涼了,還光著腳,一定會凍著的。
這些年,村裏年輕的、能幹的都去城裏討生活去了,盡剩下些老少婦孺。由於缺乏勞動力,村上遍處都長上了半米來高的野草和雜木。這些野草和雜木把村子包圍了起來,遠一看就隻能看到狗剩子家的三層小樓。我家在村前邊兒,原先在村外老遠的地方就能清晰地看見家裏的大門。現如今,已經模糊到什麼也看不清了。
村上的路很窄,三兒開著車一步一步往前挪,就這樣還是把倒視鏡給刮掉了一層皮。村口劉二家正吃著飯,他媽端著飯碗站在後門口,嘴裏念念有詞。
車窗外,孫老爺子正馱著一袋大米慢慢往家趕。他年邁的身體早已承受不住大米的重量,在這樣的壓迫下,他的背和腰之間幾乎成了九十度。小時候,孫老爺子總喜歡把我放在他養的牛背上,邊放牛邊給我講牛從狼嘴裏救出孩子的故事。
現在條件好了,農民都用上了機器,牛自然就從村上消失了,而我也就再也沒聽過他的故事。那時候一不注意,就會踩上牛糞,回去挨奶奶頓臭罵。
我招呼三兒停了車,向孫老爺子跑了去。二話沒說,就背起他背上的大米。
“爺爺,您還記得我不?”
他揉揉眼睛:“石頭,小石頭,嗬嗬。”
“身體還好嗎?”
“哎,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這要是擱以前,這樣一袋兒東西,撩起來就跑。哪還輪的上你這塊石頭。”
老爺子還是那麼愛說笑,隻是不像以前那麼爽朗有底氣了。
我家的煙囪沒有冒煙,奶奶怎麼還沒有做飯?她一定不知道我和三兒回來了,不然一定早做飯了,一會兒讓她給我們做紅燒雞。三兒剛在車上還跟我交代了,讓我等會別跟他搶。
家門前有塊空地,奶奶原先愛在上麵種點小蔥、大蒜什麼的。每次菜做好的時候,撒上點小蔥,可叫一個香。現在怎麼荒著了?怕是奶奶老了,種不動了。
下雪那年塌掉的那半邊房屋徹底倒下去了,門口長滿了草,結結實實地蓋住了門檻。奶奶說我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愛在門檻上爬,爬著爬著就站起來了,爬著爬著石頭就長大了。
門沒有上鎖,鎖上全是灰,鎖眼已經被鏽住了。三兒搶先上去推開門,房簷上的灰落的他滿頭都是。就在我準備好表情笑他的時候,一副懸掛在堂屋正上方的照片,讓我瞬間癱倒在地。是奶奶的,她照片的顏色和小甜的一摸一樣,都是黑白的。唯一不同的是,小甜笑著,而她卻板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