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心裏滴著血,挨著個的看過去,一一辨認,卻沒找到一個跟坦妮長相相似的女孩子。
“都是本來麵目嗎?沒改變過吧?”科恩轉身問。
“沒有,都是本來麵目,而且是百裏挑一……大人有沒有中意的?”
“還沒有。”科恩心中大亂,一時不知何如是好:“我再看一遍。”
正要舉步,科恩卻覺得自己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一個瘦小的身體正縮向牆角小幾下的陰影中,依稀可分辨出那是一個小孩。
“你在作死!”主事祭司衝上去,取下牆上掛著的一條皮鞭,沒頭沒腦的就劈下去:“小賤貨,讓大人摔跤的話,你就是死上十次都不夠贖罪!”
小孩戰栗的身體蜷縮在陰影裏,用細得不能再細的雙手護著頭,嘴裏發出幾聲“啊啊”的叫聲,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求饒。
“停手……”科恩隨意瞥了一眼,小孩脖子上的一點金屬反光卻幾乎讓他的心髒停止跳動:“滾開!”
在主事祭司疑惑的眼光中,科恩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小孩從幾下抱了出來,像是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當然,站在科恩身後的祭司看不到科恩的眼神,在他的想法裏,這個巡查祭司和首都魔殿裏的那些祭司一樣,都是到這裏挑選供其發泄欲望的工具,他會看上這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孩,隻不過是愛好怪異一點而已。
“大人好眼力啊!這個小女孩還不到七歲,涉世未深,真正的極品……您看,她那讓人憐愛的眼神,多麼讓人心碎……”既然這是巡查祭司的愛好,當然要大聲肯定,主事祭司認為這是身為下屬的本分。
“她叫什麼名字?”冷冰冰的聲音響起。
“她叫……應該是叫琴倫吧!我也不是很肯定,您知道我剛來不久。”
“乖乖跟哥哥說。”這是溫柔如同春風的聲音:“你叫琴倫?是嗎?”
小女孩驚恐的瞪著一雙眼睛,嘴唇發抖,消瘦的臉上一片蒼白,沒有回答。
“回答大人的話!不回答把你丟去喂狗!”
小女駭的身體一抖,嘴裏說出一串吐辭清晰、節奏分明的話,不過,這種祭司專用語科恩一個字都聽不懂。
“烏鴉!”科恩強壓心頭的焦急,喊了一聲。
“找到了嗎?”一身白衣的烏鴉出現在門邊:“那就走吧!”
“她在說什麼?她在說什麼!”
“是她的終生誓言。”烏鴉聽了聽,用科恩能聽懂的話說:“我是魔王的侍女,我的財富歸魔王所有。我是魔王的婢仆,我的貞潔歸魔王所有。我是魔王的奴隸,我的自由歸魔王所有。黑暗魔王,天地之主。一切生命、榮耀、威能出於您歸於您;我將一切獻於你的腳下,這本是您的恩賜。不論祝福還是災禍,我甘心從您的手中領受。黑暗魔王,天地之主。一切生命、榮耀、威能出於您歸於您……”
“小寶貝,別說這個。”科恩露出最和藹的微笑:“說點別的,你叫琴倫是嗎?”
小女孩張著嘴,依然複述著剛才的誓言。
“你看、你看這個。”科恩取下脖子上的項煉:“你有個姐姐!有個姐姐啊!叫坦妮的姐姐,你還記得嗎?”
小女孩驚恐的目光逐漸凝聚在科恩手中的項煉上,兩滴晶瑩的淚珠湧出眼眶,流過汙跡斑斑的臉,滴落在地。
她的嘴吃力的微張著,看她的口型,似乎是極力想說一聲“姐姐”,但最後,說出的卻依然是那段誓言……
“求求你,說點其他的,說點其他的。”科恩心中的怒火糾結著,身體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著:“哪怕是叫一聲,哪怕是哭一聲也好啊……我怎麼跟你姐姐交代……”
“這就是坦妮的妹妹?”門邊,烏鴉用冰冷的語氣問:“這就是坦妮用金幣供養,希望以後會幸福的妹妹?”
科恩無言的點點頭。然後,科恩和烏鴉,兩個人的目光聚焦在早已嚇得說不出話的主事祭司身上──他手上正在猛拉扯著一條細繩,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拉。
通向這個房間的通道,都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不要再逼她說話了,她說不出來。”烏鴉撫摩著劍柄,輕聲對科恩說,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除了那段狗屁誓言,她什麼都說不出來,說不出來……這裏的人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說著烏鴉的眼神變得生冷,抽出長劍向跑近自己的護衛飛撲而去。
“不要怕,寶貝,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聽哥哥給你念詩。”科恩含淚把琴倫抱起,靠牆而立,不讓琴倫看到房間裏四處噴灑的腥風血雨,嘴裏詠頌著以前從白影那裏聽過的詩:“大地和藍天、永遠蒼茫相依,日月和星辰、永遠沉默不語……”
烏鴉白色的身影在房間中飛舞著,在科恩的印象裏,他第一次在殺人的時候發出了怒吼。
“……巍峨的山崗,奔騰的激流,挺拔的樹木,柔軟的青草,都是自然的恩澤。”科恩抱著隻可以用皮包骨頭來形容的琴倫走在通道裏,還很小心的單手撫著她的頭,不讓周圍噴灑的血腥進入她包含驚恐的眼睛,同時以溫和的語調在她耳邊詠頌著龍族詩歌,那些白影想讓他記住的詩歌:“我們要以敬畏謙虛之心對待這一切,在生存於世的每一天,我們謹記自然的恩澤,並努力融於其間……”
烏鴉飛掠在狹小的空間裏,速度快得肉眼難以追上,通道前後全是他白色的影子,從各個入口趕來的數十名護衛連眼前什麼狀況都沒弄清楚,就已經被他攪成粉末。
當科恩推開一扇鐵門,踏上通向地麵台階的時候,烏鴉的身影又從他頭頂飛出,院子裏的護衛轉眼之間就沒剩下幾個。
不知是什麼原因讓烏鴉發怒,但在他手下沒人能逃掉,科恩剛走出沒幾步,最後一個護衛也倒下了。夜風裏,烏鴉飛移的身影毫無預兆的停下,低頭閉眼,持劍佇立。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你發怒的樣子真的很帥。”科恩走到他身邊站住:“拜讬你一件事,幫我把那幾個孩子弄到這裏來。”
“你憑什麼指使我。”烏鴉沒有抬頭,低聲回答科恩:“什麼都沒做的廢人。”
“從現在起,我不會讓琴倫離開我的視線。”科恩也沒轉頭:“僅此而已,沒有其他理由。”
烏鴉很不滿意的“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情願,但身體還是一晃,倒著飛回了通道,下一刻已經把兩個小女孩放在科恩腳邊。
“一共七個,全在這裏。”把小女孩們都救出之後,烏鴉的聲音裏又多了一分冰冷。
“這個修道院還有什麼?”科恩看看烏鴉:“是什麼東西讓你更加憤怒?”
“在那個房間旁邊……”烏鴉麵容一緊:“你不會想知道的。”
“他們應該發出警報了,我們應該離開。”科恩看看修道院樓頂燃起的火焰:“白影!”
小鳥模樣的白影扇動著翅膀,飛到科恩身邊。
“把這幾個孩子送回營地,我們在通道會合。”吩咐完白影,科恩又看看烏鴉:“如果沒有別的事,跟我一起走好嗎?”
烏鴉的怒氣來得快,冷靜下來的速度也同樣快。此刻已經完全冷靜的他回望著科恩,正在心裏驚異著這個“見習朋友”的變化。
在抱起這個小女孩之後,原本那種嬉皮笑臉的神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以前還從未見過的神情。
那是什麼神情……是威嚴?是淡泊?是淩厲?是堅定?仿佛是這些的混合,又仿佛什麼都不是。
但有一點烏鴉可以肯定,自己這個見習朋友已經表露出他的本來麵目,或者說,他正在將他的本來麵目一點點表露。
“看完了沒有?”科恩出言催促:“我們的時間不多,離開這裏你再慢慢看好了。”
烏鴉沉默著,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白影,把這裏燒了。”科恩向外麵走去:“有能力的話,你把這山推平我都不怪你。”
“那跟你念的詩不相符。”烏鴉走在後麵,毫不客氣的挑毛病:“別在孩子麵前說這個。”
“抱歉,我的寶貝。”科恩親親琴倫的臉,又轉頭對烏鴉一笑:“謝謝提醒。”
烏鴉呆了呆,科恩的這個笑容很真摯,而且跟以前那些“真摯的笑容”完全兩回事,令烏鴉幾乎想用微笑去回應,雖然在那一瞬間以殺手的冷靜製止了自己,但他心裏卻有點內疚。
走在下山的通道上,琴倫的身體還在不停的發抖,兩隻小手緊緊的護在頭頂,根本不敢抬眼看一看科恩或者烏鴉,科恩心痛得不行,後來找了條小溪,給琴倫洗手洗臉。
“小寶貝不怕,哥哥給你洗手,洗幹淨了哥哥給東西吃哦!哥哥這裏有熏肉,有臘腸,有小小的白麵包,還會有糖果的……”
琴倫呆呆的看著科恩為自己洗手洗臉,連一點點的反應都沒有。
“烏鴉,琴倫這是怎麼了?”科恩看著琴倫深凹下去的臉蛋,想到她以前可能遭受的折磨,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她才七歲,一時還不能適應環境的改變。”烏鴉坐在溪邊一塊大石頭上:“一直生活在那種地方,你突然出現,突然對她這麼好,她哪能立即適應?”
“那要怎麼辦?”
“別問我,我是一個殺手,隻會給人死亡,不會照顧人。”烏鴉麵無表情的說:“我隻知道一點,如果你要想讓她幸福,就得很有耐心才行。”
“雖然你一直在耍酷,可我知道你心中也並不是一潭死水。”科恩用小布條擦著琴倫臉上的汙跡,笑嘻嘻的說:“再說了,我是一點都不喜歡你現在的表情,在這麼溫馨的時刻,你又何必要掛著一副冷臉呢?我們和小琴倫一起唱歌念詩不是很好嗎?”
“如果你還想繼續做見習朋友,就不要試圖討論這個話題。”烏鴉站起來:“我們會有客人上門的,你帶著琴倫走前麵,我來打發客人。”
“不要那麼急嘛!反正你對付他們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們這樣耀眼的組合怎麼能被這些小雜魚嚇倒?”科恩仔細的清洗著琴倫的手:“我們的小公主可不能再髒髒的,我們要漂漂亮亮的,是不是啊琴倫?”
“我早應該明白,你這樣的人是正經不了多久的。”
“這才是我真實的一麵。”科恩嗬嗬一笑,把琴倫抱到石頭上:“我是一個普通人,我不能做到讓任何人都滿意我,能在某一時刻讓某一部分人滿意,這已經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了。而現在,我得先讓我們的小公主滿意──當當!豐盛夜宵來啦!”
飄散著香味的熏肉放到琴倫麵前,琴倫的直接反應就是向後縮,離這些東西遠一點。
“小寶貝,吃一點,多吃東西會讓你健康哦……”科恩還想說些什麼,可琴倫就一直往後縮,始終被籠罩在恐懼中。
“你覺得瘦成這樣的孩子,她平時有機會吃熏肉嗎?”烏鴉對科恩的遲鈍反應嗤之以鼻:“一直處在那樣的環境中,當然對什麼陌生的東西都很恐懼。搞不好她還會以為你要對她怎麼樣,你得吃給她看。”
“說的對啊……看來你比我了解小孩。”科恩一拍腦袋:“要不然你來陪她吃東西?我拿著你的劍幫你站。”
“你覺得我合適嗎?一個殺手哄小女孩吃熏肉?”
“對其他人來說,你是一個殺手沒錯,但對我來說,你是我朋友。”科恩笑著坐下,把琴倫抱在懷裏:“對我們的小公主來說,你是救她出修道院的一個大哥哥,站過來一點啦!你站那麼遠是嫌棄我們嗎?”
“我不嫌棄你們。”烏鴉站近了一點:“我隻是對你的表現有些失望而已。”
“你對我的表現有期待我很高興……拜讬,我以前可沒做過這樣的事,你要給我時間讓我學習。”科恩盯了烏鴉一眼:“別站著啦!坐吧!”
“來,開始吃肉,這肉非常香哦!”科恩拿出小刀,把熏肉切成小片,分別遞給烏鴉和琴倫,自己也塞一塊到嘴裏,吃給琴倫看。
琴倫麵無表情的看著科恩吃東西,拿著熏肉的手一直放著,什麼反應都沒有,枉費科恩做出很享受的表情。
“吃吧!小寶貝,明天哥哥帶你去吃其他更好吃的東西……”科恩一直說到嘴幹,琴倫才戰戰兢兢的放了一丁點的肉塊到嘴裏。
“嚼、嚼一點試試看。”科恩和烏鴉都鬆了一口氣,科恩立即嚼給她看。
也許琴倫是真的餓了,她先試探著嚼了嚼,然後將手上一大把肉片全部塞到嘴裏!
“慢點慢點──我的公主,你會噎著的。”科恩哭笑不得,接過烏鴉遞來的水袋,倒了點水給琴倫:“慢慢吃,我們有很多,慢一點啊!”
琴倫大口的吃著,眼神雖然從恐懼中解脫出來,但卻沒多少靈性,她隻是盯著科恩,生怕他搶走自己的食物……這樣的吃相,再配上那樣的眼神,與其說她是個饑餓的人,不如說是頭饑餓的小狼。
“我覺得不能再給她吃了,我怕她會撐壞。”科恩苦笑著對烏鴉說。
“這很好理解,修道院不會讓她吃飽。”烏鴉搖搖頭:“她能在那樣的環境中活下來,本身已經很了不起了。”
“看著她。”科恩站起來:“我離開一下。”
“幹嘛去?”
“找東西引開她的注意力,幫她擦擦嘴。”
科恩跳進的旁邊樹林中,不一會的工夫就抓到一隻體態笨拙的小長絨兔,還有一隻羽毛很漂亮的小鳥。三更半夜的,虧他還有這麼好的眼神。
“小公主,我回來了哦!”科恩走了回來,把手放在身後,臉上笑容可掬:“還帶了禮物回來──當當!漂亮的兔子和乖乖的小鳥!”
看見乖巧的小動物,琴倫終於從饑餓中擺脫,她的眼睛在發亮,嘴裏“啊啊”的叫著,不停的搖晃著兩隻小手。
科恩笑嗬嗬的把兔子和小鳥放到她手上,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琴倫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她輕輕撫摩著長絨兔,然後把兔子放到腿上,又捧著小鳥看個沒完,最後還從熏肉上剝下一點肉絲,放到小鳥嘴邊……
“小寶貝,鳥不吃這個……”科恩攤開手心,露出幾隻小飛蟲:“用這個喂牠。”
小心翼翼的在科恩手裏拿過蟲子,琴倫的眼神裏帶著點感激,不再對科恩那麼害怕,而看著琴倫臉上的笑容,一旁的烏鴉臉色也變得很平和。
“跟她姐姐一樣,自己的遭遇再怎麼悲慘,內心卻還是那麼善良。”科恩低聲說:“就算再怎麼艱難,我都要她臉上的微笑永駐──”
“咻──”的一聲,兩枝弩箭向這邊射過來。烏鴉閃電般伸出手,把兩枝射來的弩箭抓到手心,手腕再一轉,將弩箭反擲回去──灌木中立即響起兩聲慘叫!
小琴倫的身體在這哀號聲裏猛的一抖,呆滯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啊啊”叫著撲進科恩懷裏,她一隻手抱著小兔,另一隻手緊緊的摟住科恩的脖子,身體又開始抖個不停。
“為了她的微笑,你得努力。”說完這句話,烏鴉向上飛起,矯健的身影在空中一折,滑入小溪對岸的樹林中,在他落地的地方,立即又響起一聲淒慘的哀號。
“小寶貝別怕,有哥哥保護你,那些汙穢、醜陋的東西將永遠無法靠近你。”科恩伸手抓回驚飛的小鳥,再抱起琴倫,把小鳥放到她手裏:“你也要鼓起勇氣,把小鳥和小兔保護好,牠們好害怕的。”
琴倫睜開眼睛看著科恩,雖然臉上還帶著淚,但還是堅決的點了點頭。
“好的琴倫,我們出發了哦!無論走到哪裏,哥哥永遠在你身邊,永遠不離開你。”科恩站起來,大喊了一聲:“烏鴉──走了!”
話音剛落,烏鴉白色的身影就飛過科恩頭頂,一聲尖嘯裏,落地處又有數人在血霧中化為粉末。
“你是歡樂的精靈,你像飛鳥,你從自然的懷中飛來,毫不吝惜地傾倒著歡樂,為我們唱出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心靈的曲調。”科恩走在烏鴉開辟出來的通道中,在琴倫耳邊輕聲說:“你就像一朵火雲,從地麵升騰而起,上升又複上升,飛到藍色的天際,歌唱中不斷翱翔,翱翔中歌聲不止……”
白影為打消科恩心裏的殺機,而在戰爭中詠頌的詩歌,終於在這時派上了用場。
科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會這麼好,能一字不差的念出來,但不管怎麼說,琴倫的身體不再發抖,眼睛隻看著微笑的科恩,身邊的殺戮一點也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隻是辛苦了烏鴉,他得不停的飛來飛去,一個人獨力截殺前後左右靠近的敵人──不過照情況看,他應付這些人真的隻是小菜一碟,他甚至還常常有空閑停下來看看琴倫的情況。
就這樣走出幾裏地,最後烏鴉被連續不斷湧來的敵人激起怒氣,回身來了個一鍋端,回來之後,他也沒說殺了多少人,反正這天晚上再也沒有人追上他們……
天亮之後,科恩和烏鴉一陣飛跑,在中午時分到一個小鎮上買了所有需要的東西,先帶琴倫去看了醫生,還順便請一位大嬸幫琴倫洗了澡,換過衣服。
在三個銀幣的酬勞誘惑下,大嬸盡心盡力,琴倫也終於露出自己的本來麵目。清秀的五官與溫和的眼神,都隱約可見姐姐的輪廓,雖然臉上還是那麼消瘦,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你是我的公主。”科恩抱起換了新衣的琴倫,連續轉了幾個圈子:“我要向所有人宣布!”
琴倫嗬嗬笑著,濕漉漉的頭發在空中晃動。
“她身體還很弱。”烏鴉站在一旁,神情冷淡的喝著白開水:“你小心點。”
“我們不要理他,他嫉妒我們。”科恩笑嘻嘻的對琴倫說:“小公主,我們出發了哦!”
烏鴉冷哼一聲別過臉去,卻在科恩視線所不能看到的角度笑了笑。
“小寶貝快看,那是幽藍草!”科恩讓琴倫坐在自己的肩上,不住的指著路旁的景物給她看:“說一遍吧!如果我們大聲叫它的名字,它也會高興的,幽──藍──草!”
“啊──啊──啊!”坐在科恩肩膀上的琴倫手舞足蹈,但還是不能說話。
“說的好好,看向那邊,闊葉火焰樹!”科恩一點都不灰心:“我們大聲叫──闊葉火焰樹!”
“啊啊啊啊啊!”
“布榖鳥!”
“啊啊啊!”
“好樣的,小公主,我們大聲喊──我們很快樂!”
“啊啊啊啊啊──咳咳!”
“慢一點。”烏鴉出現在科恩身邊,小口喂琴倫喝著水:“我們慢慢來,你不用急著說話。”
“對啊!我們得休息,找個地方吃飯去。”科恩嗬嗬笑著:“前麵有個鎮子,我們去買糖!”
一路上,科恩對琴倫都是本著一種極度溺愛的態度,琴倫雖然不會說話,但看到感興趣的東西,她的眼睛卻會閃光,不消說,下一刻那東西就會到她手上。
當然,有些東西用錢是買不到的,但琴倫身邊有當世第一殺手。隻要琴倫想要,隻要科恩說一聲,烏鴉飛一樣的就出去了。
可是麻煩來了,科恩大叫著:“你不是很了解小孩嗎?她在那個鬼地方受了這麼多罪,再讓她看見暴力怎麼行!”
對於烏鴉這樣冷冰冰的人來說,要想說服對方拿出東西來可是萬分痛苦。而科恩就抱著琴倫在旁看熱鬧。
烏鴉抗議,被科恩嬉皮笑臉的一句:“我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小公主身上,這是你的要求。”給駁了回來。
烏鴉被兩個人吃得死死的,被噎得說不出話是常有的事,而新奇的經曆讓烏鴉學會了很多東西,比如──威脅、開空頭支票。
每當被氣的冒煙時,隻要琴倫給出一個微笑,烏鴉就立刻沒了脾氣
最可氣的一次是烏鴉費盡唇舌“搶”來對方的手鐲時,科恩和琴倫已經蹲在地上玩起了泥。
“你們……”烏鴉第一次在說話的時候結巴:“你們……”
“我們在玩泥巴。”科恩說:“你不要跟我說你從來沒玩過。”
“其實……”一身雪白衣服的烏鴉低下了頭:“我沒玩過。”
“那你還站著幹嘛?”科恩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烏鴉:“一起來玩啊!”
“你叫我玩這個?”烏鴉幾乎氣炸了肚皮,但琴倫已經揮舞著一雙髒兮兮的手衝烏鴉去了。
烏鴉正要閃避,卻被科恩一句:“別動,她喜歡你。”給定了身……烏鴉不忍的閉上眼,任憑琴倫抓自己的衣服,最後歎口氣,在琴倫的“啊啊”聲中把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肩上,雖然衣服上到處都是泥,但卻一點兒脾氣都沒有。
“哈哈哈哈……琴倫做得好。”科恩拍拍手上的泥,不懷好意的盯著烏鴉的衣服,又說了句讓烏鴉氣得半死的話:“朋友,你被我們的小公主拉下凡塵了。”
在科恩囂張的笑聲裏,烏鴉搖著頭,也不爭辯就上路了。
一路上,烏鴉共為琴倫“搶”了三枝頭花、兩對耳環、五個會閃光的魔法卷軸……成績斐然。
當科恩聒噪著對烏鴉大加讚美,說他宛如是琴倫的救世主時,烏鴉通常會惡狠狠的盯著他,並一直維持到琴倫露出擔心的眼神為止。
所以,烏鴉心裏的悶氣隻有一個發泄的途徑。當琴倫看到馬鞭、棍子之類的東西時,眼中又會露出恐懼,會害怕的往科恩懷裏躲。那麼,這些東西就會在第一時間化成粉末。
此後的幾天,隻要琴倫高興,她隨時可以爬到兩個殺人狂的肩上坐著玩,她甚至發明了從助跑開始,到最後坐上肩膀一整套連貫的動作,既方便又快捷──當然,事先她會站到某人身前用手指指自己,然後“啊”一聲。
在溫馨的氣氛裏,三個人都很快樂,雖然大家都不提分手,但這卻是注定的結局,又過了幾天無憂無慮的日子,分手的話終於還是被提出來。
“是嗎?”烏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科恩正在喂琴倫吃東西:“我還是不能說服你跟我們在一起啊!加上琴倫也不行?”
“我的命運不在我手裏。”烏鴉恢複了一向的淡薄:“讓你知道我的名字,而且還讓你活著,這已經很離譜了。”
“你涉足的不是一個好職業,和琴倫的姐姐一樣。”科恩把手裏的小勺遞給烏鴉:“但我這次不想留下遺憾……離開你的職業,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助你。”
“做什麼職業,不是我能決定。”烏鴉搖搖頭,接手喂著琴倫吃東西:“再說,我根本沒去想我要做什麼,現在這樣很好。”
“如果有一天,有人讓你殺我呢?難道在殺了我之後你才肯回頭嗎?”
“不會有那一天的。”烏鴉淡淡一笑:“你算個什麼人物?不會排在我的行程之內。”
“我是說如果……你會怎麼做?”
“殺手不會去設想如果。”
“這是見習朋友的要求,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清楚。”烏鴉把小勺遞回科恩手中:“我要殺的人,還沒有逃脫過的……”
“什麼時候走呢?”科恩注視著烏鴉,低聲問。
“現在。”烏鴉苦笑一下:“我不想拖拖拉拉。”
“琴倫,烏鴉哥哥餓了。”科恩把小勺遞給琴倫:“喂烏鴉哥哥吃東西好嗎?”
琴倫乖巧的點點頭,爬上桌子,把小勺舉到烏鴉嘴邊,科恩東張西望,盡量不去看他們。
“琴倫要乖乖聽話,做個好孩子。”烏鴉把手伸進懷裏,掏了好半天才掏出一個頭飾,留戀的看上幾眼,再插到琴倫頭上:“烏鴉哥哥身上隻有這個東西可以送你,哥哥是個不潔的人,沒有資格祝福你,但烏鴉哥哥永遠都會喜歡你……”
“啊啊……”
“我告訴你……”在烏鴉向外走的時候,科恩突然說了一句:“沒有人有資格說其他人不潔──誰都沒資格這樣說!”
烏鴉停住腳步:“人人都這樣說的話,你也沒辦法。”
“是嗎?那就打個稀巴爛好了,隻要你留下來,我才不在乎這個!”科恩努力到最後一刻:“你心裏也並不承認這個吧?白色的夜行衣已經把你的掙紮告訴我了……別走!告訴我,我們還能見麵嗎?”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嗎?”烏鴉再次停下腳步:“如果你有空,明年的今天,我們再見。”
“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我的朋友。”
轉過一個拐角之後,烏鴉從懷中掏出一塊蒙臉的麵罩戴上,呆立很久才邁動腳步離開。
而遠處的科恩抱著琴倫,從另一個方向把身影沒進落日餘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