廝殺慘烈,旌旗欲折,大將何依?
戴仲滿臉都被鮮血塗滿,已經分不出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他嘶啞著嗓子大聲下令,肩甲上插了三四支箭,感覺不到痛似地在城牆上來回奔跑。方征帶著虎迸衛手忙腳亂地用沙袋去堵被象城撞出缺口的防禦工事,可龍象巨力哪裏是人類能夠抗衡的?他們已經盡力,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額頭青筋縱橫幾乎要爆出血來,卻依舊難以抵擋,節節敗退。
蒙州城在殘陽餘暉裏嗚咽,鑲著金邊的火燒雲鋪滿了天空,在那重重疊疊仿佛延伸至無限的赤紅當中,似乎有一雙冰冷無情的眼睛正在俯視著這場慘絕人寰的戰爭,細數著有多少生命在這場無聊的屠戮中消散。
“火油都潑下去沒有?!弓箭手呢!把火箭往象城當中射!”謝琅顯然已經很累了,卻依舊站在吊樓裏死撐,用變了調的嘶啞聲音吼叫著,“大象再厲害也是動物,沒有動物不怕火的,用火攻!!”
“是!大人!”一個弓箭手大聲答應著謝琅的命令,然後調頭就一箭射向謝琅的心口!
這一變故發生的實在是太快,謝琅甚至還沒來得及露出點驚怒交加的表情,隻感覺腰部一痛,一股大力將他撞出老遠,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等他咳喘著勉強爬起來一看,左肩上赫然插著一隻長長的羽箭,箭頭深埋血肉當中,汩汩流血。直到這時痛覺才姍姍來遲,火辣辣的疼痛讓他不由地哀叫了一聲。
身後的陸淩霜左手提盾右手持刀,鐵青著臉一步跨上前來,刀刃旋風般化作銀光“唰”地一聲就把那個弓箭手的兩隻小臂斬了下來!在叛徒慘叫著倒地,被其他府兵按倒綁起來後,趴在地上的謝琅才終於尋回一絲力氣,重新站起來。腰上的劇痛一陣陣傳來,他卻心生慶幸,剛才那人發難太過突然,陸淩霜來不及掩護,電光火石間隻能一腳把自己踹離原地。若不是這一腳,那隻羽箭此時插中的就是自己的心口了……
“狗雜碎……!”陸淩霜咬著牙罵。他此時的表情很可怕,謝琅見他眼泛寒光,大有再上去剁幾刀的架勢,急忙攔住了忍痛勸道“我沒事,這隻是點小傷。明澶,這個叛徒不能死,我必須知道理由!”
謝琅的想法是正確的。這個弓箭手隸屬於蒙州府兵,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皮膚很黑,身材魁梧,陸淩霜甚至對他有些印象,知道他是營裏有名的好手。這樣一位有名有姓,找得到來龍去脈的府兵為什麼會突然成了叛徒?
為了盡快地得到線索,更為了泄憤,陸淩霜默許了戴仲的人對這個弓箭手用刑。可這個缺口很難打開,烙鐵、皮鞭、夾棍全上了,全身沒有留下一塊好肉,人都折磨得幾乎奄奄一息,叛徒嘴裏依舊沒有吐出一句有用的話。而在象城撞毀第二座防禦工事的時候,謝琅終於撐不住了,被陸淩霜護著衝下吊樓。肩上的箭傷還沒完全包紮好,他就又跳起來喊人衝進張知景的府邸,從最底下的冰庫裏拿出老大一塊冰來用以水刑。
水刑是什麼?偌大一個蒙州官衙沒人知道,他們隻能按著那個麵色蒼白的小書生的吩咐,把叛徒從頭到腳結結實實地綁在長椅上,眉心上吊著那一大塊冰,冰水就那樣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眉心。
接下來就是死撐了。牢房中的灰塵隨著象城一次又一次的撞擊紛紛揚揚散落下來,不斷有探馬前來稟告最新狀況:第三座工事隻支撐了不到兩刻鍾的時間就轟然倒塌,依賴的投石機和八牛弩被坍塌的青石砸毀大半,府兵中又有數十人突然反水,將刀子砍在手足同胞身上……
防線一退再退,太陽終於被遙遠的地平線吞噬了最後一絲光芒。蠻平軍陣中傳來了一陣尖銳的鳴金聲,攻城的敵軍潮水般退去,搖搖欲墜的蒙州到底是撐過了這難熬的一天。
戴仲提著刀站在一片黃塵染血的蒙州城頭,虎目含淚。他的將士們有一些正在小聲抽泣,有一些已經累得倒頭大睡,還有的正跪在要好的同袍的屍體前麵捶胸頓足,更多的卻不見了蹤影。他們都去哪裏了呢?
“陳狗子!王順!郭小飛!李速!”一連串慣會油嘴滑舌的老兵油子的名字吼出來,如果是以前,他們必定會喊著“大將你嗓門比驢還大啊”,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冒出來,可是現在卻無人回應。
“李大錘!吳有誌!江泉何在?!都給老子滾出來!”戴仲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依然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