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抱起秦尋的屍首在慌亂的人群中漸漸走遠,沒有顧及城樓上昏迷過去的將離。將離在荒山裏四五天沒合眼,隨後又日夜不停地趕路,加之趙國覆亡秦尋自盡,實在禁受不住才倒了下去。
兩個宋國士兵走上城樓搜查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地上,靠著城牆麵如枯槁,走近探她的鼻息,竟發現她還活著。
“大哥,這小姑娘長得倒有些姿色。”
“去去去,將軍說了,不許動這裏的百姓絲毫,不要命了嗎!”
“大哥,這兵荒馬亂的,搶點財物總可以吧。”
“……”
“大哥?”
“愣著幹什麼,快看荷包有什麼值錢的。”
“有一兩銀子,藥瓶子,都是藥瓶子……還有一塊破牌子,沒了。”
那大哥覷了那牌子一眼,瞧見腰牌上“徹”字後登時雙眼發直:“這是九殿下的腰牌……”
“怎,怎麼會在這丫頭身上?”
“說不定是殿下不小心丟的讓她撿來了,眼下九殿下就在軍營裏,咱們把腰牌送回去,指不準會有什麼獎賞。”
“嘿嘿,大哥說得有理。”
於是兩個士兵如獲至寶地大搖大擺走下了城樓。
宋國終於吞並趙國,成為與戚國國土相當的大國,昔日趙國皇城更名奚城。
將離被一戶人家收留,昏睡了足足三日,醒來之後發現城內已經換了景象。由於宋國將士進城之後對城中百姓絲毫無犯,經過一番動亂之後城裏又平靜了下來。宋國大軍已經撤軍,留下駐守的將士們還幫百姓們重建家園,大有軍民一家的和諧氣氛。
“姑娘,你的家人呢?”婦人端來一碗熱湯,問將離。
秦尋殉國,宋衍……大抵也不要她了吧。將離捧著碗,熱氣騰到臉上,她的聲音幹澀:“我沒有家人。”
婦人隻當她的家人在戰亂中喪生了,憐憫道:“不如姑娘暫且在我家住下。”
“不必,多謝相救。”
將離把身上唯一還值錢的玉鐲子送給了婦人,而後身無分文地遊蕩在奚城的街道上。走至城樓底下,將離抬頭仰望,在秦尋縱身躍下的地方注視了良久。
“秦尋嗎?……她死了。”
往後秦太後提起秦尋的死,竟會是那樣幹涸的口吻,好似漠不關心。在那之前,她甚至還把一個宮婢改名為秦尋,賜給了宋衍,把這傷疤再次血淋淋的撕開。
誠然她不會恨宋衍,哪怕是不愛他了,也不會恨他。
將離收回了目光,繼續向前走。
“桂花糕,馬蹄糕,紅豆酥……”賣糕點的小販叫嚷著,將離走過去要了兩塊紅豆酥。
“好的,姑娘,您的紅豆酥。”
將離掏了掏錢包,空空如也:“……不用了。”
小販麵露不悅:“沒錢就別擋著我做生意。”
將離正要走,身旁一個小女孩攤開手裏的紅豆酥單純地笑著:“姐姐要吃紅豆酥嗎?我這裏有兩塊,給姐姐一塊吧。”
將離忽而有些恍惚,第一天進秦府時,秦尋也拿了一塊紅豆酥,笑著問將離要不要吃。
“小婧,爹跟你說過,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小女孩的父親說完之後看了將離一眼,思忖了半晌,喊道:“你是秦府逃走的那個小姐,秦將離!”
這一聲叫喊引得周圍百姓都看了過來。
“是她是她,我在告示上看見過。”
“就是秦賊府上的那個妖女,爬灰生下的孽種。”
“秦家沒一個好的,都該死!”
“沒她趙國就不會亡!”
百姓們早晨剛買的菜都盡數扔到了將離身上,奇怪,他們都不留一點回去做中飯嗎?
將離也不躲,怔在遠處任打任罵,那個拿著紅豆酥的小女孩見狀大哭起來,她爹爹就抱起她回了家。
人們大抵都喜歡為一個國家一個王朝的傾覆找一個緣由,譬如說西周滅亡,人們歸咎於褒姒這個紅顏禍水。然而將離都還沒做成傾世紅顏有個周幽王寵她愛她的,倒先做了這亡國禍水,實在是冤枉之極。
“打死這個妖女。”也不知道是哪位一腔亡國悲憤無處發泄的愛國誌士,竟拿了一塊石頭砸向將離的頭,將離的額頭頓時流出好多血來。
“打得好!”眾人喝完彩紛紛躍躍欲試,低頭找起石頭來。
“都住手,全都住手!”在石頭陣尚未開啟之前,一大撥官兵及時趕到,攔住了圍著的百姓,並在人群中攔出了一條道來。
將離眼角又是雞蛋清又是血,模模糊糊看向不遠處下了馬向自己走來的人。
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少年,在她饑寒交迫的時候,打馬從遠處而來,橫抱起她將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