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住的客棧是一個大四合院,院裏假山水池裝飾得別致,東南角有一處葡萄架,正是葡萄成熟的時節,葡萄一串串掛在藤蔓上在月光潑灑下如黑玉珠子,穿過那葡萄架再往裏走十幾步即是我的屋子。假山上的水珠子滴落進池子,滴答,滴答……
踩著影子穿過葡萄架,邁上台階時見到孟承非站在我屋子外頭,我怕此刻的狼狽被他看見,故沒有走近,跨上石階的一隻腳不由得退了回來。我還沒想好措辭來掩飾此刻的尷尬,他已朝我走了過來,我隻得低下頭去。
“寒桑。”他走至我麵前,我抬頭問道:“方才三王爺聽到什麼了?”
“聽到了。”他坦言。
“三師兄他……”
“酒後胡言,我不會放在心裏。”
“多謝,”我躊躇了半晌,又問道,“三王爺可曾聽到了別的什麼?”
“你趙國公主的身份嗎?”他不加掩飾道,“我不瞞你,前些日子我去過趙國軍營了,關於你的身世,我也一早知曉。”
我回想起在縣令府裏遇到了祁重續,祁說知道我的身世,但孟承非考慮到我的安全將我帶走了,後來三師兄支開他,他很容易就說要回臨城,原來是趁著機會去找了祁重續,難怪那日在軍營附近的林子裏,他會突然出現。
“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打算瞞著你,然後把你帶回臨城,”他頓了頓,“是我自作主張。”
“這世上除了趙國的子民,沒有人希望已經覆亡的國家再出現,你固然不希望看到我去幫祁重續,但三王爺不必多慮,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這一點我自然清楚。”
我點了點頭,而後繞過他往房間走去。
“然我確實怕你離開了孟國,寒桑,”他側過身來,“我知道這一次回去,你也不會在臨城久留。”
我看向他,水滴聲仍在耳邊,滴答,滴答。
他向前走近一步,我望著自己的影子不知該說些什麼,半晌之後,見孟承非突然將腰間別的玉佩擲了出去,正中屋頂上那探子的麵門,隨後拔出劍欲把那探子拿住,我拉住了他放那探子走了,他知我是故意的,遂問道:“你想要他去給祁重續帶什麼話?”
“帶月嫽的死訊。”
“你當真沒有將月嫽公主帶出來?”
我不打算瞞著孟承非:“她的魂魄還在遺塵劍中。”
“等你三師兄冷靜下來,想來也能猜出一二。”
“但是月嫽的命依舊在我手上,那始終是他的軟肋。”
他聽後探問道:“同是風家弟子,寧少爺已對孟國無望,為何寒桑你還要為孟國謀事。”
“盛衰乃是天命,我不信孟國迎不來新的氣象。當年宋國外戚專政,已近易姓,不過三年時間,已有餘力平定兩起叛亂。我自不能在臨城久留,等到這場戰事結束,把月嫽還給三師兄後,我會辭官離去。三師兄並非大逆不道之輩,想必能夠就此相安。”
“未必。”
“三王爺何出此言?”
“你忘記後宮還有一位趙美人嗎?既然你是趙國流落民間的公主,那她便是假的。原本她因身份敏感,故父皇雖寵她,卻也提防著她,若知道她身份有假,父皇不會放過她,那時怎麼不保證她不將寧家與祁重續交易一事說出來?要是再說出你的身世,又當如何?”
我竟忘了這一茬:“她對月嫽甚為記恨,恐怕不會容忍月嫽回到三師兄身邊。”
“眼下祁重續當月嫽死了,小喬又在我們這兒,祁重續無法要挾寧家,故不必考慮。殺一個妃子固然容易,卻難保皇上不起疑心。”
正說著,一個小黑影從廊下竄了出來,繼而柱子後探出一個圓乎乎的小腦袋,張著眼睛不敢出聲。
“小喬,你去哪兒了?”我問道。
他這才慢悠悠邁下階梯走了過來:“我去找銀子玩了。”
我見著他身上黑漆漆的冒著臭味,笑道:“怎麼,啃了馬廄裏的泥巴了?”
小喬搖了搖腦袋,不慌不忙道:“剛才有好幾個人來抓我,我躲進了豬圈裏,後來扶兒姐姐來,把他們打跑了。”
想必是跟著那探子一塊兒來的,也幸虧有扶兒,想到扶兒腳上有傷,我忙問小喬扶兒她有沒有事。小喬搖頭,努了努嘴巴,好像鼓了很大的勇氣:“哥哥……可以……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我自然笑著答應,孟承非卻走到小喬麵前,蹲下身子問道:“阿喬,寒桑哥哥今日乏了,我帶你去洗澡,晚上你就和我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