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康德說(2 / 3)

現在放在帕湫莉麵前的這本《論真理的神性與凡性》,當然不是原稿。阿奎那親筆著作的原件雖然也收藏在館中,但就其珍貴程度而言,顯然是不可能就這樣隨便拿出來看的。現在的這一本,隻不過是與原稿同一時期的抄本。抄者沒有留下姓名,隻是娟秀字跡似乎出自女性之手,倒是很容易令人浮想聯翩地聯想起關於阿奎那的那個傳言。當然,館中那些專精曆史研究的學者也不過是將其判斷為同時代阿奎那的追隨者的手書,僅僅將其作為有些年代與曆史意義的古物而收藏入館而已。

盡管對這本書的來曆與內容如數家珍,但帕湫莉仍然沒有搞明白銀古想讓她從書中得到的是什麼。難不成,是想讓她受感化而皈依經院學派?畢竟歌靈師對於偉大之歌雖然稱不上信仰,但在相信其存在這一點上卻比任何人都堅定……學者少女一邊胡思亂想著,發出長長的哀歎聲,忍不住將臉貼到了清涼的書皮上麵。

難道……銀古所指的情報並不包含在書中,而是要自己吃下去才行?不過要是吃掉了卻什麼都沒發生的話,那唯一的線索也沒了啊……帕湫莉一邊想著,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圖書館的女仆卻在這個時候進來通報說:“有位小小姐出示了瑩綠之證,想要借閱您手上這本書。”

帕湫莉趴在書皮上,疲倦地揮了揮手:“瑩綠之證啊……靜靈廷方麵的人嗎?原稿還是不開放,不過其他版本的隨意。”

除了阿奎那的原稿和帕湫莉手上的無名抄本,館中還收藏著數十本其他的著名學者的譯注本,也都是相當珍貴的資料。本來是除了王族,連貴族都無法隨意借閱的。不過因為學會和靜靈廷方麵關係一向良好,那方麵的來人也往往比貴族們更了解這些書籍所包涵著的巨大價值,在借閱時其小心翼翼的態度令學會相當滿意,所以一般靜靈廷的來人倒是可以獲得更多的權限。

出乎她意料的是,女仆離開後不久就又返回了回來,麵露難色地朝著帕湫莉的腦袋下麵瞅了兩眼:“那位小小姐說,她要的就是這一本。”

“而且,”女仆對覺得奇怪而抬起頭來的帕湫莉補充道,“她連館內的藏書編號都報出來了,確實是這本。”

當帕湫莉抱著書跟著女仆來到圖書館出借大廳的櫃台旁的時候,才明白了為什麼女仆在稱呼借閱者的時候,要在普通的“小姐”稱呼前再多加上一個“小”字。

即是自己就相當年少,當她看到借閱者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吃了一驚:“這還隻是個孩子呀?”

然而仔細看一眼,帕湫莉卻立刻從黑發披肩少女的表情上,直覺地明白了她是同自己一樣靈魂超越了年齡的同類。

那確實隻是一個十二三歲小女孩,比她自己還要小上許多,柔嫩得如同新起的花苞。

十二歲啊……十二歲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十二歲的自己,還是剛剛在母親的威嚴下不情願地將手中的娃娃換成織繡的年紀。即使在得到了那詛咒般的能力之後,在一兩年的時間內自己也仍然隻知道哭泣,尖叫,被恐懼折磨得鑽到床底下發抖。

而眼前的年幼少女在相同的年紀,卻已經顯出了一種洞徹的冷漠。一種往往隻屬於飽經風霜的老人,必是經過了可能比她所承受的更深刻的經曆,才能發生的脫胎換骨。

黑發少女在看到她的時候同樣露出的一絲驚奇,這讓帕湫莉頓時生出了一種如同在照鏡子一般不舒服的感覺。她從來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因此也決不會喜歡眼前這個身為同類的少女。

因此帕湫莉沒有多說一句話,而隻是直接將書遞過去,便回頭吩咐女仆將黑發少女帶去貴賓室。

然而,在另找了一本書又苦思到了天色完全轉暗之後,帕湫莉才突然覺得自己走錯了方向。

銀古在提到那本書的時候,用的並不是書名而是編號。也即是說……會對她產生啟發的並不是《論真理的神性與凡性》這個思想的集合體,而是那本作者未知,有著涼爽鱷魚皮封麵,物質上的個體。甚至於……或許會對她有用的,是那個人?

立刻找來女仆詢問,帕湫莉卻得到了在登記簿上留下了“伊希斯”這個名字的黑發少女借閱者仍未離開的回答。

帕湫莉來到貴賓室門口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猶豫了下,她還是直接擰開門把進去了。然而裏麵的情景,卻並不是她所以為的讀書者聚精會神到渾然不覺周圍。

黑發少女正環抱著碩大的書本,將臉貼在封麵上香甜地睡著。那臉上現在沒有掛著之前那種傲然的冷漠,而是一種與稚嫩的五官所相配的安心與依賴。

就像是普通小女孩那樣,要抱著熊娃娃才能睡著嗎?帕湫莉的感覺怪異,心頭卻也愈加不快。

於是帕湫莉坐到熟睡少女的對麵,毫不客氣地在桌麵上重重叩了兩下。然後看著少女動彈,又緊接著叩了幾下。

在連續幾次之後,伊希斯不得不滿臉疲倦地從墊著的書本上抬起頭來。

帕湫莉看著伊希斯臉上那通紅的壓痕,忍不住開口諷刺道:“賢人說,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而至於把階梯拿來當枕頭,是不是把腦袋和臉皮的位置都拉得太低了?” “哼……書本可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知識才是。”幾乎是在醒來的一瞬間就重新恢複了那冷淡的表情,伊希斯揉著眉間,明顯因為被吵醒而極不愉快,“非要把區區一介載體的幾張廢紙拿來頂禮膜拜,反而是隻有不懂知識的愚者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書本毫無價值?”

“當然不是。”伊希斯伸了個懶腰,“我的意思隻是若是一本書在傳遞知識上對我毫無用處,那我為何不能把它當枕頭來發揮別的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