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平的靈魂仍然屬於他自己,所多出來的隻是“小魔王”殘留的部分記憶,但是流淌在他身體裏的血液卻和衛瑾夫婦有著割裂不去的聯係,衛瑾夫婦的死也因此成為他的一塊心病。乍聽到老婦人知曉殺父仇人的下落,衛平的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來。
但是,老婦人居然指證城陽太守就是殺死衛瑾的凶手,這讓衛平的神色微微一變。不錯,官即是盜,盜即是官,這種情況確實存在。但身為一郡太守,竟然幹出殺人越貨的勾當,還是讓衛平不敢相信。他努力收斂心神,拱手道:“請老人家賜教!”
盡管老婦人什麼也看不見,衛平在她麵前還是始終保持著謙恭有禮。一來,身為士族子弟,禮儀本就是應該隨時注意的事情。二來,老婦人知道並且願意說出他殺父仇人的下落,又是年長之人,他也理當給予必要的尊重。
常言道,眼睛是人心靈的窗戶,透過對方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東西。老婦人的一雙眼睛空洞無神,自然看不出什麼內容,但她的臉上仍然不可抑製地流露出一股十分複雜的情緒,有悲傷,有痛恨,有無助,還有不甘,好半天才咬牙說道:“城陽太守,姓石名崇!他一定就是殺死你父親的幕後凶手!”
聽到這個名字,衛平已經信了九成。
在重生之前,衛平隻是個小廚師,而不是曆史係的學生,更不是史學家,對於西晉這個短命王朝的人和事知之甚少。但是石崇這個人,衛平恰巧知道,因為在他身上發生過兩個很有名的故事,一是石崇跟當朝國舅鬥富,二是美女綠珠因他墜樓。無論是跟國舅爺鬥富還是用整整一斛明珠買下綠珠,都透露出一個信息,石崇富可敵國。用現在的話說,他就是一個土豪,而且是一個任性的土豪。
石崇的財富由何而來,傳說中有好幾個版本。有人說他命中注定發財,也有人說他的財富是利用權勢強取豪奪來的。甚至有記載說他在擔任荊州刺史期間派官兵假扮盜賊,劫掠過路商賈,將其財物據為己有。衛平從來不相信錢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他更傾向於後一種版本。
但衛平是個謹慎的人,他還不能確定城陽太守石崇跟荊州刺史石崇就是同一個人。而且看老婦人的神情,似乎跟這位城陽太守有著深仇大恨,所以老婦人的話也不能全信。
想到這裏,衛平再次拱手問道:“老人家,你可有證據?”
一個少年,為了替父報仇,不遠千裏、頂風冒雪來到這裏,但在聽到殺父仇人消息的時候卻能保持一份鎮定,沒有太多的衝動,這讓老婦人非常意外。她愣了愣神,搖頭道:“沒有!這些都是老身的猜測!不過,你可以聽聽老身的故事,或許就能知曉一二!”
…
原來,她本是冀州人,丈夫在一個商賈家擔任護衛。兩年前,也是在這片九青山中,他的丈夫和所在的商隊全部被盜賊殺害,貨物被劫掠一空。那個商賈在當地也算有錢有勢,可是一旦客死異鄉,卻沒有一個兒子肯過來替他報仇,反而為家產爭了個不亦樂乎。這婦人雖是一介女流,卻有誌氣,帶著黑娃一路南下,來到這裏。
可是等她到了城陽,情況卻和衛家的人得到的消息一樣,那夥盜賊早就沒有了蹤影。而且她孤兒寡母,更探聽不到什麼消息,反而迷失在這九青山中,最終被大澤村的村民好心收留。按照村民的說法,這周圍數百裏,根本沒有盜賊,但老婦人依然時刻不忘報仇。
一次偶然的機會,老婦人在山中撿拾柴禾時,無意間碰上一夥盜賊正在劫殺商賈。她跟著丈夫習過一些武藝,卻也有些眼力,看出這夥盜賊訓練有素,根本不像烏合之眾。更有甚者,這些人還裝備了上百具軍弩。其中有一個疤臉漢子,武藝高強,出手狠毒,每每將人一刀兩段,給老婦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這夥盜賊動作很快,轉眼間便將商隊裏幾十號人屠殺殆盡,帶著貨物呼嘯而去,留下遍地屍首,情形跟老婦人的丈夫遇害時的狀況一模一樣。
老婦人擔心他們去而複返,趴在草叢裏一時未敢輕動。誰知,隻過了三柱香的功夫,又有大隊人馬殺了過來,卻是城陽郡的官兵。聽那些官兵的稱呼,正是城陽太守大人親自來了。老婦人心中暗喜,正欲上前首告,忽然便愣住了,因為她看到那個疤臉漢子就畢恭畢敬地站在太守大人身邊。
自古民不與官鬥,官匪既是一家,老婦人便明白自己報仇無望,從此以淚洗麵,竟致雙目失明,而且身體也每況愈下,已經時日無多了。至於那天她所看到的情形,她從來沒有對第二個人提過,包括她的兒子黑娃在內,都不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