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談天衍(楔子)(1 / 3)

夜幕滿布繁星。

靜謐無垠的虛空裏,一顆彗星轉瞬劃過齊國的都城臨淄。

鄒衍獨立於稷下學宮的觀星台,憑欄仰望,一雙透露著智慧的深邃眼睛異芒閃爍,顯示他內心正體會令人無法捉摸的感觸。

稷下學宮創於田齊桓公田午(注:即齊威王之父,與春秋時的齊桓公不同)當政之年,因它位於臨淄的稷門附近而得名,又稱“稷下之學”。

鄒衍凝視夜空良久,接著油然一聲長歎,目光逐漸從流星消逝的天際收回。他是那麼的出神,以至於似乎連一個高冠長袍、蓄著山羊胡的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走到他的身邊而懵然不覺。

來人走至欄沿立定,目光望著深邃莫測的夜空,沉吟半晌後,道:“不知是否魯某感應過敏,總覺得鄒先生剛才的歎息飽含意誌闌珊、惋惜無奈之意,今晚區區魯仲連能夠聆聽先生一述心中的秘密,實感榮幸之至。”

鄒衍失笑道:“魯仲連不愧是魯仲連,一語道破老夫此刻的心境,然而你又憑什麼肯定老夫的心事會說出來讓你分擔呢,難道你就不擔心我會令你失望嗎?”

魯仲連搖頭道:“我相信談天衍,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鄒衍,齊國人,博聞強識,“迂大而宏辯”,精通地理而立“大九州”說,披古通今而創“五德終始”說,因他“盡言天事”,故人稱“談天衍”。

當今天下,單以學術的影響而言,惟有荀子一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時稱“雙聖”。

“老夫多年來遍覽天下,從未有一處象稷下學宮般給我強烈的歸屬感,隻可惜,齊國自滅‘桀宋’之後,天下形勢大變,又因對宋國大舉用兵而元氣未複,實在是劫數難逃,勢必殃及稷下學宮。適才老夫仰觀星象,見臨淄上空有天棓星掃過,可知其禍亂必將在十日之內而至。”鄒衍滿懷感慨道,“齊魯原為東夷故地,武王伐紂之後,裂東夷地而分封齊、魯等諸侯國,故比之中原諸侯,齊魯根基頗為薄弱。然齊國自太公始,明主良臣輩出,以軍事、懷柔等舉措,不斷擴展領土,融合同化東夷族眾,使之成為我華夏一員,及至齊桓公即位,勵精圖治,兼有經天緯地如管仲者輔佐,終於九合諸侯,一躍成為五霸之首,再後來,齊國政局雖幾經波折,君主卻都勵精圖治,任用晏子等賢能,以齊國的鍾靈毓秀,到田桓公時,稷下學宮終於應運而生。”

魯仲連接著道:“學宮曆來薈萃了儒道法等各家各派的才華洋溢的學術精英泰鬥,百家爭鳴,不治而議論,一開網羅各家、兼容並蓄、學術自由之先河,實是千古來學術界的一大創舉,又經齊威、宣王二世,國君尊賢禮士,廣攬人才,集思廣益,從諫如流,為八方來者開第康莊之衢,修起高門大屋,授之上大夫之號,勉其著書立說,待遇之豐厚,天下無出其右者,到宣王末年,稷下學宮終於達到鼎盛顛峰,齊國亦因此列為‘七雄’之首。”

鄒衍唏噓道:“可歎盛極必衰,此乃天道,沒有人能夠改變。當今齊王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又未能吸納荀子等人的治國高見,齊國空有鄒忌之閑,而齊王不如威王、宣王的開明納諫,隻聽得進奉承阿諛之言,國力衰弱已成必然趨勢,一旦敵國並舉,戰火燃至齊國境內,稷下學宮即從此江河日下,不複往昔盛況矣。”鄒忌是齊威王在位時的齊相,他巧設辭令,勸戒齊威王廣開言路、聽取臣民批評,這才奠定了齊國後來鼎盛的霸主地位。

魯仲連喟然道:“先生的星占術從未出過錯嗎?眼下齊國新滅‘桀宋’,隻消再過一兩年時間的消化,齊國國力將能更上一個台階。”

鄒衍搖頭道:“你相信嗎?”

魯仲連愕然道:“相信什麼?”

鄒衍道:“你相信秦、趙等國會配合的放過這兩年讓齊國安心修養聲息,恢複兵力嗎?”

魯仲連沉吟片刻,道:“這個我明白的,秦國自衛鞅變法,趙國自武靈王胡服騎射,此二國國力便蒸蒸日上、一日千裏,與齊國並稱三大強國,更且當今秦、趙適逢明君當政,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相較而言,齊國有數千稷下先生而不能用,頓然失色不少,如此一個弱齊甚至滅齊的機會,實在百年難逢,不但秦趙二國,恐怕連燕魏也不肯錯過。”接著哀聲一歎,道:“若齊王用人有孟嚐君的一半,又豈會陷入眼下的內外交困之局。”

孟嚐君田文,於齊宣王晚年繼承其父田嬰的爵位並出任相國,此後數次罷免,數次複用,最後終因為齊湣王時發生貴族田甲的“劫王”事件,被齊湣王猜忌而出走奔魏。時至今日,田文又憑其驚人的魄力擔任魏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連魏王也要怕他三分。此君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手下門客三千,包括策士、武士、辯士,能人無數,外加招徠各地任俠死士數萬人,其實力之盛,足以編排成軍,與一國的軍隊相抗衡,亦因如此,齊湣王才對他極為忌憚,幾欲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