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嚐君早對齊王之位垂涎已久,自奔魏後,便一直與趙將韓徐力主合縱攻齊,希望可以借別國之力來迫使齊湣王禪位。
鄒衍又道:“你相信嗎?”
魯仲連再次愕然。
鄒衍道:“我若說所謂的‘星占’從來就不能說明什麼,占卜本身也算不得數,你相信嗎?”
魯仲連點頭道:“我從來不信這些虛無荒誕之說,這是很沒有道理的。”
鄒衍雙目射出異芒道:“星象之術也未必盡是荒誕之事,仰觀宇宙,察天體之運行,得其規律,可以定四時,度節氣,製曆法,劃日月、五行、二十八星宿,進而使農耕不違天常,預知凶年而早防等等,如齊國的甘德、魏國的石申皆為此道中之能者。”
甘德、石申為戰國中期時人,甘德著有《天文星占》八卷,石申著有《天文》八卷,此二君精密的記錄了一百二十顆恒星的赤道坐標,他們所測定的恒星記錄,亦是世界上最早的恒星表。
魯仲連微露迷茫之色道:“既然如此,卻為何曆來國君常以星氣之占來決定是否發動戰爭和預測勝負?”
此話一出,魯仲連即眼前一亮,開始明白過來。
鄒衍注意到魯仲連的表情變化,欣然道:“這個道理老夫致力星象之學數十年,到近日才能全悟,魯先生能僅憑老夫一句話而有所覺,實在令人歎服。略有識見的人總以為國君此舉荒謬,卻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歸根結底,這也不過是一種手段,令本國國民以為發動征伐實是蒼天授意,而非是因為君主一人的虎狼之心,所以征戰必能大勝而歸,從本質上來說,這跟夏鑄九鼎、周稱天子是同一般的道理,就是利用天威,使百姓不敢有怨言而甘心為他們驅使,甚至還可以穩定軍心,巧取民意,這麼便宜的事,怎會有君主不願意幹呢?”
魯仲連道:“先生這番話若寫入《鄒子》一書,恐怕會不得尚終。”
因為鄒衍此語等若親手揭穿執政者的把戲,毀去他們一樣極其有力的統治工具。這種事豈是君主所能容忍的?
有趣的是,鄒衍首創的“五德終始”說,力陳朝代更替之事,正是這樣的一種工具。若非如此,他也未必能受到各國君主最為尊崇的禮待。
鄒衍去梁國,梁惠王親到郊外迎接,執賓主之禮,不敢視為君臣;再到趙國,平原君趙勝側行撇席,不敢正坐執賓主之禮;及到燕國,燕昭王“擁彗先驅”,尊之為師,專門為他築碣石宮,請他列弟子之座而受業講學。如此厚遇,天下人實在無出其右者,以至於有人大歎,孔子、墨子生不逢時,若有他們與鄒子同列,哪到鄒衍獨領風騷。
鄒衍笑道:“等老夫死後又如何?”
魯仲連斷然道:“那麼執政者必然將之刪除或焚燒,此書極有可能會失傳--我還有一個疑問。”
鄒衍啞然失笑道:“魯仲連絕不好騙,不若由老夫說出你的疑問如何,你是否想問‘既然如此,為何所謂的天星異象卻常常能夠一語成讖?’就象老夫適才預言的禍亂一樣。”
魯仲連一震道:“現在開始輪到我來為鄒先生解答這個問題,事實上,所謂的星占雖屬無稽之談,但卻並非是無的放失的,因為鄒先生剛才非是因見到災星而下的斷言,這句預言其實是因先生洞察時世,知微見著,憑借著本身的智慧預測出未來之事,隻不過借助天象說出來更有說服力罷了,且還不需對別人的追問感到為難,因為這是‘天意’,哈!天意!”
鄒衍道:“對!所謂智者能前知三百年,後知三百年,他們可以不用占卜而預知事情的發展,正是這番道理,隻不過智者很多時候為了避免鋒芒太露而招禍,故而常以占卜為幌子來掩人耳目。”
魯仲連略帶興奮道:“這樣還有一個好處,即萬一事情有變,結果和預測的不同,則可以借口說,因為卦象迷離,解卦有所出入所致,隻要事後再稍作彌補破綻,便不會有人懷疑卦象的權威性,最多隻會認為解卦者的功力還未到家。嗬!也許演變《易》書的周文王就是這樣的一個曠世智者。隻可惜後來很多人邯鄲學步,妄言惑眾,在千百年的以訛傳訛之下,一些占卜之術被傳得神乎其神,無限的誇大,至今百姓對此已深信不疑,長此下去,若為居心叵測的人利用,其後果堪憂。”
鄒衍笑道:“然而鬼神之事,如果利用得當,給百姓以心靈的寄托,讓他們對殘酷的現實存有希望,卻未曾不是一件好事。一個人隻要還有希望,就不會偏走極端,甚至可以挽救他的性命。同樣的,對於一個國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