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空蒙,煙雨霏微。
經過了一整天昏晦天色的醞釀,傍晚時分,在田單披上滿庭芳親手縫製的大紅婚服、縱身躍上馬背的時候,細如牛毛的雨針終於灑落下來。
不過這秋雨在熱鬧的迎親隊伍、鑼鼓喧天的陪襯下,並不能給人以莫名的惆悵,反而多添了一絲別樣的浪漫氣氛。
田單心中卻是百感交集,有說不出的得意興奮,同時也有難以名狀的失意傷感。
這三天,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天,天意冥冥,仿佛要將一切對他至關重要、最具影響的事情,都擁擠著安排在這三天裏頭。
將軍劍鑄成了,宗主之位得到了,可是父親卻也因此而與世長辭。
“機械勁弩”的製法、西冶子的冶鐵秘籍得到了,“男兒膽”的配方也得到了,可是西冶子和杜溫香卻也從此西入函穀關,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結識了王孫賈,貂勃卻走了;與白起成了惺惺相惜的摯友,以後卻又要各為其主、兵戎相見;
安然送走了田法章,智風卻因此而武功盡失;
胥煙花將要與他成為連理,然而滿庭芳卻已是別人的妻子;
田單回來了,魯逆流就不得不消失;
……
林林總總,得得失失,嬉笑怒罵,離合悲歡,人生不外如是。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自己看得很遠,看淡了一切,一個不羈不絆的魯逆流的影子開始在他的心中慢慢滋生。
他羨慕魯逆流,因為魯逆流孑然一身、無欲無求,隻要他願意,隻要他一句話,那麼他的心,就可以包括了整個天地。
而田單,從生來開始,就必須奮鬥,必須從無到有的去爭取,因為他是個男人,一個擁有理想、抱負的男人。同時他也擁有一份責任,因為他身為人臣、為人子、為人主、為人夫,他深深受著世間的羈絆。
也隻有這種羈絆,才使得他感覺自己還切切實實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的所有一切,才變得有意義。
就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與將軍劍建立起了一種更為親密的關係,以前這種關係,隻有長劍在握的時候才能感受到。而此刻,即令將軍劍沒有隨帶身上,他也可以感應到將軍劍真實的存在。
心劍本來就是將軍劍。
忽然間,田單開始明白戰勝墨希夷的辦法,因為他同時是魯逆流和田單,可進可退,可勝可負,可攻可守,可生可死,可立於不敗之地,同時也可展開無堅不摧、摧枯拉朽般的攻勢。
他終於在玄心意念之戰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絕對領域,任何人在他的絕對領域中,隻能有一種選擇,那就是他田單的選擇。
在冷靜理性的沉思和熱火朝天的絲樂聲中,煙花閣赫然出現眼前。
田單望著飄揚娟秀的“煙花閣”三字,忽然覺得,他這一趟的迎娶變得不再是想象中的那麼重要,因為他已經娶了胥煙花,以前他娶了胥煙花的心,而這一刻,正是迎娶她的人。至於胥煙花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此刻更被他遠遠拋開,不再理會。因為已經無須理會。
田單可以完全感受到胥煙花的心意,父親的微笑,此時與彼刻,心境再不可同日而語,這大概就是傳說中,武人夢寐以求的冥想頓悟了吧。
這三天,注定要成為他田單生命的轉折點,從今以後,他再不是碌碌的市掾,而是新一代的武神、隱隱關係著齊國命運的關鍵人物,同時也是超然世外、無拘無束的魯逆流。
而眼下,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迎娶,以一種任何人都無法幹預的強硬姿態去迎娶。
田單翻身下馬,終於再次踏入了煙花閣中。
這一回,他不再是田單,更不是魯逆流。
他隻是新郎,他要迎娶。
他不但要迎娶胥煙花,他更要迎娶自己的未來!
任誰都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