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言、李春芳和丁大夔分別作為內閣首輔、分管兵部的閣員和主管全國軍務的兵部尚書,他們又怎能不知道衛所軍的實情,隻不過這情況實在太惡劣,不敢說給皇上聽而已。
見自己的下馬威奏效,朱厚熜又拿出了一副寬厚仁君的口氣:“都起來吧。朕非昏聵之君,也曉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軍備廢弛如斯,主要罪過還在朕的身上。夏閣老是首揆,當著朝廷的家,李閣老還兼管著工部,都是諸事纏身,一時照應不到軍務也情有可原。丁部堂,你掌全國軍務,謀劃軍機,其任何其之重,擢升罷黜一個千戶之事也怪不到你頭上。”
前一刻還是雷霆萬鈞,下一刻卻又是和風細雨,跟著三位大臣一起進來的呂芳對主子這種恩威並施的馭臣之術也不禁暗自欽佩。
待三位大臣坐回原位,擦去頭上冷汗之後,朱厚熜才說:“朕也曉得,自太祖高皇帝定下國朝衛所軍製之初,因士兵逃亡和換籍之事層出不窮,全國衛所兵員就從未滿額。再者,朕禦極二十二年來,除九邊與沿海諸省之外,其他各省府都承平無事,衛所實際兵員自然不足規定編製。可朕卻沒有想到景況竟糜爛至斯,讓朕覽之不勝駭然之至!”說著說著,他又生氣了,重重一掌拍在了禦案上:“從正三品的總兵到從六品的守禦千戶,各級軍官將佐隻知道驅使麾下軍卒充作仆役,還要吃空額、喝兵血,卻不曉得練兵演武,整軍備戰;各地衛所軍卒兵不象兵,民不象民,莫說上陣殺敵,便是緝捕盜賊也不堪其用。朝廷每年耗費數以千萬計之糧餉,養著數百萬軍隊,卻不能保境安民,以至北邊不靖,東南倭患日甚一日,累及北地及沿海諸省數以百萬計之百姓深受其害,流離失所甚或身死國難,這樣的軍隊要之何用!”
現實情況也不由得他不生氣——從已點驗完畢的北直隸、山東、山西、河南等省來看,沿海備倭衛所尚能保證有三分之二的兵員,其他衛所兵員均不足半額,甚或個別衛所,實有之兵僅及規定編製十分之一,這還是衛所長官為應付點驗,將全部軍戶家中男丁盡數征集之後的統計數字,北直隸某衛指揮就是因為實在拚湊不起來軍隊,害怕常年吃空額的事情暴露而畏罪自殺。兵額不足還在其次,士兵訓練更是嚴重不足。明軍實行軍屯製,規定邊地守軍十分之三守城,七分屯田;內地軍隊十分之二守城,八分屯田,也就是說能進行經常性軍事訓練的兵力隻有20—30%,可即便是這為數不多的兵員,也經常被衛所指揮、守備千戶等各級軍官當成廉價勞動力用於營造、運輸或留在家中充當仆役,一年能用於軍事訓練的時間屈指可數,戰鬥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隻能怪自己倒黴,攤上這樣的一支軍隊,別說是象其他穿越大大一樣先滅日本,再統一亞洲,最後稱霸地球,就是保障國家安全都力所不能及,難怪明朝擁有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常備軍,卻隻能龜縮在綿延萬裏的長城內,不但被北方遊牧民族欺負,還被那些在內戰中戰敗淪為海盜的倭寇攪得惶惶不可終日!
真是知道的越多越沮喪,他發現自己當初對明軍現狀最保守的估計還是太理想主義,現實情況的糟糕程度簡直讓他瞠目結舌,連抽身而去從此退隱山林不問世事的想法都不止一次地悄然自他的心底升騰而起。
可是,他是皇上,是這個泱泱大國的最高統治者,不可能瀟灑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因此,在生了一陣悶氣之後,朱厚熜對再次戰戰兢兢跪下的幾位大臣和呂芳說:“朕決意撤裁整合缺編在半數以上的衛所,抽調各撤裁衛所精壯部卒在京師編練新軍,不知你們幾位意下如何?”
幾個人都愣住了,皇上當初下令點驗全國衛所兵馬,任誰都能看出來皇上對軍隊現狀十分不滿,肯定要厲行改革,隻是誰也沒有想到皇上的動作這麼大,一刀就砍在了明軍的建軍根基——衛所軍製上。
沉默了好一陣子,夏言昂起頭說:“皇上,臣有話說。”
“哦,夏閣老若要說話,還請坐下。大家也都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跪著,朕說過,禦前議事之時下跪可是要被朕罰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