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當即說:“放屁!誰說你是狗了!誰敢拿你比做狗,朕扒了他的皮!就憑你剛才為朕悉心謀劃,比外廷那幫閣老尚書不曉得要強多少倍,可是祖宗家法在,朕不能更舍不得放你在朝廷任職,還得請你給朕當著宮裏的家,真是委屈你了……”他一把拉住呂芳的手,感慨地說:“大伴,朕記得你要長朕幾歲,若非位分所限,朕真想叫你一聲‘大哥’……”
呂芳感動地說:“主子這樣說,真真折了奴婢的壽……”然後他解釋說自己建議將那些因“大禮儀之爭”被趕出朝堂貶謫充軍的官員赦免還朝,借他們的名氣收買士林清流之心隻是一個方麵,更主要是考慮到當年因“大禮儀之爭”,朝臣分為了“尊禮派”和“議禮派”兩大派,彼此明爭暗鬥,水火不容。自嘉靖七年議禮派頭目張熜修成《明倫大典》後,嘉靖皇帝下詔宣布在大禮儀中那些反對他的尊禮派大臣為罪臣,逮捕貶謫了134人,朝政就把持在“議禮派”的手中,如今的內閣學士、六部九卿之中,也隻有禮部尚書高儀因為是楊廷和的門生,勉強可以算是“尊禮派”的“殘渣餘孽”。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觸犯全天下官員士子的即得利益,如果議禮派官員全部反對,朝局頓時就亂了,甚或會幹出逼宮退位迎立外藩的大逆不道之事。為此,必須在朝堂之上樹立起他們的對立麵。而尊禮派與議禮派之爭為的是士子最為看重的禮法,“禮”字當頭,兩派之間矛盾就絕對不可調和。再者,尊禮派受到多年的打壓,應該不會為了最不屑談及的“利”字便與議禮派聯手,這樣才能保證不會出現朝臣團結一致反對皇上的局麵……
聽著呂芳一層層剝繭抽絲的透徹剖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這十個字突然從朱厚熜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同時,他的身上冒出了一層冷汗。唉,這個呂芳真是能幹的讓人有點害怕啊!不過,他身為嘉靖的大伴、司禮監掌印,在曆史上卻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來,可見還真是個不專權不貪錢,隻知道一心護主的奴才,希望他能永遠都對自己保持這樣的忠誠……
但是呂芳說的對,人主馭臣之術本就應該如此,不能隻憑自己好惡,任由一人一派得勢,對兩派都要有打有拉,卻能基本保持天平的平衡,這樣才能左右逢源,那兩派也都會盡心逢迎人主。嘉靖那個混蛋開始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將朝政大權全部交給嚴嵩,使得嚴氏父子權傾朝野,威風八麵,立朋黨,除異己,幹了不少貪贓枉法禍國殃民的事情;晚年嘉靖終於開竅了,依然用嚴嵩為內閣首輔總掌朝政,卻重用嚴嵩的對頭徐階為次輔以牽製嚴嵩,達到了“威柄在禦,暗操獨治”的目的。不知道這個建議是不是呂芳給他出的……
既然呂芳都剖心剖肝,朱厚熜也就不再裝假:“你方才也說了朝政目前把持在議禮派手中,朝廷大小事務還得他們去處置,嘉靖新政還得他們去推行,單單赦免尊禮派官員恐引起他們的不滿,更加擾亂了朝局。這樣吧,就以如今嘉靖新政初開,正是朝廷用人之際的名義,自正德初年至嘉靖二十一年,凡因諫言獲罪的官員一律赦免其罪,存者召用,沒者撫恤其家,以示新政之仁。”
“主子聖明!”
朱厚熜歎口氣說:“朕開創新政,諸事艱難,幸好還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大伴輔佐朕!新政把天下宗室豪強官紳士子俱都得罪了,日後推行軍事改革,少不得也要引起那幫武人的不滿,朕如今能倚重的,也隻有你呂大伴了。這幾年,你和你手下東廠、鎮撫司的人一定要給朕盯緊一點,朝局一定不能亂!”接著,他發狠說:“恩威並施,朕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若他們還是不滿,朕也就容不得他們!我大明開國至今已曆一十一帝,朕此前又多有失政,如今朝局政事已成土崩魚爛之勢,朕欲做一中平守成之君也難,隻有厲行嘉靖新政或有可為之處;若是不成,危及祖宗基業與百姓福祉,上對不起我朱家列祖列宗,下對不起我大明天下蒼生。朕已下定決心,不成功便成仁,縱是濁浪滔天,朕也百死不悔!”
呂芳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奴婢誓以此殘身為主子擋風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