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通過乙榜中舉人,再經大比躋身甲榜中進士而做官者,稱為“兩榜進士出身”,是官場一致公認的最正統最正宗的晉身渠道,那些人自己也很得意,動不動就把“我乃兩榜進士,科甲正途出身”這樣的話掛在嘴邊。
嚴世蕃卻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他生於正德八年,嘉靖七年,嚴嵩奉旨祭告嘉靖剛剛為父親興獻帝修的顯陵,回來之後極言祥瑞,嘉靖一高興,就升他為吏部右侍郎,還破格準許他那年芳十五、還未中秀才的兒子嚴世蕃入國子監讀書,由白丁一躍成為可以直接參加會試的監生。嘉靖十七年六月,已在國子監讀書十年的嚴世蕃正準備要參加當年的會試,又有一件天大的幸事落到了他的頭上。因嘉靖欲讓生父興獻皇帝稱宗入太廟,命禮部集議,時任禮部尚書的嚴嵩奉迎上意,為世宗的生父獻皇帝附太廟配享安排了隆重的禮儀,並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華,在祭祀禮畢後,寫了《慶雲頌》和《大禮告成頌》進獻嘉靖,文筆絕佳,字字典雅,很得嘉靖的賞識,便許他恩蔭一子為從八品的中書舍人,嚴世蕃就此走上仕途。隨著嚴嵩的平步青雲,嚴世蕃借著父親的光,在短短的數年間成為正六品工部營造司主事,其升官速度之快令人側目。
自己靠恩蔭得官人盡皆知,嚴世蕃也不忌諱別人提及此事;而且非兩榜出身,也並不表示他就是那種胸無點墨的大草包,聽李道良這麼說,當即笑道:“李大人這話就說的奇了,莫非隻有被門生彈劾的人才配稱斯文?莫非辱罵同僚逼死同門的人才配入士林?”
“你——”李道良氣極語塞。即便是修身持禮多年的儒生,也受不了嚴世蕃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揭傷疤,當下惱羞成怒,一巴掌向嚴世蕃頭上打去。嚴世蕃忙一躲,頭上的烏紗帽被一掌打飛出老遠。
他跳到一邊,大聲嚷道:“李道良,虧你還是兩榜進士、翰林院的編修,竟敢出手傷人!”
“許你出口傷人,就不許我出手傷人嗎?”李道生罵道:“你們狗爺倆居心叵測,少在這裏來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嚴世蕃冷笑一聲:“你爺爺和老子我才懶得管你們狗咬狗!實話告訴你,你老子我今天來就是要看看你們這幫偽君子真小人的醜態!陳以勤那個老家夥怎麼沒有來?怕是沒臉見人吧!虧他還一直標榜斯文!”
這話說的過分了,在場的翰林院職官無論是否是陳以勤的門生,卻都算是他的故吏,也一擁而上,將嚴世蕃團團圍住,罵罵咧咧,推推搡搡,促不及防的嚴世蕃著實吃了好幾拳。
隨嚴世蕃一起來的工部同僚、營造司員外郎趙文華趕緊斥罵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麼?還不快快住手!”
趙文華是嘉靖八年進士,本性狡險又貪婪,得官後考功不及格被外貶任七品知縣。幸虧他中進士前在國子監讀書,刻意巴結當時擔任國子監祭酒的嚴嵩,還拜嚴嵩為幹爹。嚴嵩見義子有難,忙找內閣首輔夏言為其說項。夏言當時與同鄉嚴嵩交好,便賣了麵子給他,過不多時就將趙文華調回京師拔擢為正六品刑部主事。不久,趙文華知道嘉靖好道愛神仙,就進媚皇帝,上獻“百華仙酒”,嘉靖帝試飲之後,醇香濃厚,神清氣爽,便將其升任正五品工部員外郎。可以說趙文華的每一次進步都離不開幹爹嚴嵩的扶持,算是個不折不扣的嚴氏門徒,此刻見嚴世蕃挨打,他當然要幫嚴世蕃說話。
都察院禦史葉樘、刑部主事萬寀等人是嘉靖十七年進士,算是陸樹德同年,但因他們都認嚴嵩為座師,平日從不與陸樹德來往,今日來吊唁也是怕被官場士林罵他們不念香火情分,到這裏來應個景。見到這種情形,也趕緊打圓場說:“各位大人,各位年兄,有話好好說,莫要傷了官家體麵……”
他們不出聲還好,一出聲,陳以勤的門生和翰林院的屬官們便認為這幾個攀附嚴嵩的官員是結火前來鬧事的,立刻將他們幾人也圍了起來,亂撕亂打。羅龍文等人自然也不能白白地挨打不還手,一堆官員就撕打在了一起。其他衙門的官員大部分躲在一旁看熱鬧,嘴裏說些不鹹不淡的勸解的話,眼睛裏卻流露出恨不得讓他們再打的厲害些的深情;另外還有一些官員對嚴嵩父子及其黨羽沒有多少好感,拉偏架的,幫著翰林院那幫翰林打太平拳的,將陸樹德的靈堂鬧得不象樣子,官員早先送來的挽幛挽聯也被撞倒在地上,被踩得稀爛。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喊了一聲:“住手!再不住手,一個個都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