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割袍斷義(1 / 2)

想到這裏,高拱放下手上的奏本,明知故問道:“崇君兄,你這道疏是要往哪裏送?”

“高年兄,我知你擔憂通政使司不敢轉送大內,恐難上達天聽。我已與漢生兄約好,若是第一道奏本呈上之後石沉大海,我們便接著將第二道奏本直遞午門,若是守衛兵士阻撓,我們更要一齊去敲那登聞鼓請聖上升禦座,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向聖上宣讀奏本,勸諫吾皇!”

高拱見他心意已決,慌忙說:“崇君兄,你可曾想過,這道疏一棍子掃下去,傷的可是你我恩師的麵子啊!”

“高年兄所說這些,俱是路人皆知之事,趙某非是那愚鈍之人,又豈能不知!” 趙鼎說:“但是,大丈夫處世豈能畏首畏尾,何況我輩士子既為人臣,朝政有失自當直言進諫,豈能因恩師柄國而生投鼠忌器之心,緘口不言熟視無睹!”

“崇君兄,我等皆非是第一天涉足官場,也該知道這道疏會被旁人怎麼看。如今明君在位,悍臣滿朝,恩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是那眾矢之的,我大明朝億兆生民,兩萬官員,隻他處境最難……”

趙鼎冷笑著打斷了高拱的話:“我知你高年兄與恩師感情非同尋常,也難怪他要高看你一眼。”

高拱聽出了他話裏的嘲諷之意,心生怒氣,但事態緊急,他又深知趙崇君的脾氣,便不和他計較,繼續好言相勸道:“話雖如此,陸樹德彈劾其師陳大人前車可鑒,我們不得不謹慎從事!”

趙鼎說:“隻是這與我上這道疏並無關係,旁人怎麼想且由他去想,知我罪我,非所計也,我自問無愧於心便是了。”

這個人怎麼這麼固執,一點也聽不進去別人的勸說,高拱也有些生氣了,板著臉問他:“崇君兄,請恕在下直言,朝政得失自有內閣與六部九卿各位大人酌處,非我等小吏所能隨意置喙的。”

趙鼎也板著臉,硬邦邦地說:“大吏不言,故小吏言之!”

“好,好一個‘大吏不言,故小吏言之’!”高拱怒火終於發作了:“恩師待我等恩重如山,你卻要反水,在背後捅他的刀子!”

趙鼎書生意氣也發作了,當即跳了起來,指著高拱的鼻子說:“你若是怕得罪,不願具名也就罷了,為何如此出言無狀,詆毀於我?”

“崇君兄身在翰林院,時下朝局是何等情狀,該當比在下這軍中野漢清楚吧?先是嚴黨與陳老夫子門人鬧得不可開交,其後高儀那幫人又借機生事,矛頭已隱隱指向你我恩師,你這道疏送上去,定會被他們用來攻訐恩師,恩師的處境就更為艱難了……”

趙鼎打斷了高拱的話:“不要跟我提恩師的處境!莫說未必就如你所言那樣,便是如此,恩師一人之進退榮辱,與我大明江山社稷、天下蒼生比起來,孰與輕重!”

“你——”高拱大怒道:“恩師取你為進士,又代皇上點你為狀元,待你可謂恩重如山,你竟說出這等話!”

因為皇上自嘉靖十九年起就避居深宮一意玄修,嘉靖二十年科考的殿試也不去主持,因此高拱他們那一科中式舉子最後的名次是內閣大臣們會商酌定的,因此高拱才有恩師“代皇上點你為狀元”此說。說起來夏言雖格外垂青於高拱,論才華學識卻還是更要看重眼前這位狀元郎!

“國事糜爛至斯,皇上又一意推行新政,官場人心大亂,士林怨聲載道,更鬧出舉子罷考、朝廷命官投繯自盡這等事,翻遍史冊,聞所未聞,我大明已有禮樂崩壞之相,社稷堪憂!”趙鼎激動地說:“恕在下放肆說一句,那些閣老、六部九卿都在幹什麼?一味逢迎君上,又囿於黨爭,全然忘卻了人臣士子的職分!事涉朝廷綱常、春秋大義,在下既為孔聖門徒,又為大明官員,便萬不敢懷私罔上,為恩師一人之官秩榮衰而不顧聖人教誨!”

這一番話將他的心跡表露無餘,高拱聽得膽戰心驚:原來他非但沒有顧及秉承上意推行新政的恩師的顏麵,而且本就是要彈劾包括恩師在內的柄國大臣啊!生氣地說:“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崇君兄莫非要效法陸樹德彈劾恩師麼?”

“我不是陸樹德,也不想做陸樹德!”趙鼎冷冷地說:“陸樹德的奏疏陳學士沒有看懂,陳學士門下也都沒有看懂,隻有我看懂了,他是在以春秋筆法勸諫皇上廢弛新政!哼,自作聰明,不敢以正道直言勸諫皇上就不要做官,更不要上疏,落得身敗名裂、雖死難安也是咎由自取!”

高拱在翰林院當庶吉士、任編修時,與陸樹德是同僚並有過交往,知道他是那種一根筋的迂腐書生,對於陸樹德上疏彈劾其師陳以勤一事以及由此引發的一係列事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趙鼎這句話就象是一把鋒利的刀,將他心中的那團亂麻從中劈成兩半,許多頭緒立刻從刀鋒過處露了出來。但再仔細去想,這一刀下去雖然一下子露出了許多頭緒,卻並沒有消除他心頭的疑惑,甚至可以說那一團亂麻不過是被分成了兩團亂麻,頭緒雖多,但亂麻也就更亂了,更讓他一時不知該怎麼說,隻能說:“崇君兄,我知你急公好義,但茲事體大,我們切不可貿然從事,還需從長計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