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如今也是帶兵之人,手握三萬大軍,跟著俞大猷、戚繼光學得了殺伐果斷、說一不二的為將之道,也受慣了裨將、千戶等軍官的尊崇禮敬,自然不會把他一個小小的軍卒放在眼裏,沒有理睬他,仍用手抬著枷。齊漢生怕高拱吃虧,低聲提醒道:“肅卿兄,快依他說的辦,這些丘八是狗臉上摘毛,說翻臉就翻臉的。”
那名軍卒耳朵很尖,聽他這樣說,吼道:“你敢罵人,看老子不打死你。”說著,抬腳就要向他踢去。
高拱雖是一介書生,但他本是農家子弟出身,身板兒還算硬朗,這一年來又遵著古代大將的帶兵之法,時常跟軍卒一起操練,練得眼明手快,身手很是了得,見他一腳就要踢到齊漢生的身上,一把撈住他的腳,伸手一抬就將他掀翻在地。
那名軍卒似乎從來沒有見過敢和他動手的文官,竟有些慌亂地爬起來,喊道:“你,你想要造反嗎?”
他一提嗓子叫起來,執行任務的這一隊足有二、三十個鎮撫司的緹騎立刻提著兵器圍了上來,翰林院的那幫詞臣怕他吃虧,趕忙圍了上來。幾十個人一下子在午門外圍了好大一個圈。
盡管高拱也不想惹事,但看到齊漢生血人一樣,卻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來,怒視著他,厲聲喝道:“大膽狂徒,竟然辱沒斯文,今日定不能饒你!”
就在他們即將發生衝突的時候,一隊執金吾手持金瓜斧鉞強行分開眾人擠了進來,為首的那人穿著一身做工極其精美、也非常合體的甲胄,正是今日在午門值守的禦林軍將軍王鋒。他擠入人群,板著臉喝問:“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午門喧嘩?”見著高拱在此,他拱手抱拳行禮道:“高大人好!”說完之後,他將帶隊的那名錦衣衛緹騎校尉叫到一旁,低聲說了幾句,大概是告訴他高拱乃是天子近臣皇上的秘書,又是內閣首輔的得意門生,時下罰跪的這些人也都是內閣首輔的門生,裏麵還有名滿天下的狀元、榜眼,讓他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那樣死板,得罪了誰日後都有禍事雲雲。
待轉過身來,那個緹騎校尉已是滿臉的客氣,忙不迭聲地跟高拱解釋說負皇命羈押犯官是自己的職分。王鋒也從旁幫腔說話,高拱也就順坡下驢,拜托他們多照顧自己的同年摯友,幾人抱拳行禮,客氣不已。
鞭聲響起,文武百官魚貫進入大殿。那十六名戴著重枷的青年官員被心中那股浩然於天地之間的正氣所激勵,將頭顱揚的更高了,斑斑碧血順著鐵木枷的邊緣,一滴一滴地跌落在空曠的午門上……
不過***,大殿上跪伏著的一幹大臣們的頭上卻都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此刻也正一滴一滴跌落在金鑾殿的磚地上。
坐在禦座上的朱厚熜手裏拿著一份官員的手本,正在一字一句地念著:“陛下之開新政也,名曰為社稷。須知社稷所重,莫過於綱常。棄綱常而不顧,何社稷所能安?且萬世不移者,先王之製也。今棄先王之製而開新法,如之決然不可也!陛下為大明江山永固計,當廢弛新政以從祖製,則綱常固而朝廷正,乃使天下百官萬民鹹服之。事係萬古綱常、國朝根基,懇請陛下再思新政之害,準臣所請。臣趙鼎、齊漢生等伏拜!”念完之後,他將手本扔在禦案上,憤怒地說:“聽見了嗎?都聽見了嗎?兩個小小的五品修撰、三個尚未實授官職的庶吉士,再加上十一個九品觀政,都是不到而立之年的後生小子,朕即位大寶之時,他們都還未曾進學吧!如今也敢教朕怎麼當皇上了!還說什麼‘唯今日無過舉,然後世業無遺議。’他們的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說朕這個皇上做的不好,犯了好多讓後世之人詬病的過失嗎?哼,發生舉子罷考這樣亙古未有之事,寫在煌煌史冊之中,後世之人自會笑朕昏聵無能,不須他趙鼎今日才來做這事後諸葛亮!”
朱厚熜從禦座上站了起來,怒吼道:“凡新政初行,必有利有弊,人主依利弊裁奪,臣子按得失修補,然後新法乃成,大行於天下,造福於萬民。朕推行新政也有一年了,未見他們有片言隻紙入大內,如今卻說出這等非人臣所能言之言,居心何在!朕便不做誅心之論,卻還要問一聲:他們到底要幹什麼?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君父?要把朕這座金鑾殿拆了嗎?”
說到最後,他已經完全將矛頭指向了跪俯在禦階下的諸位大臣:“朕告訴你們,就算拆了朕這金鑾殿,你們各人也分不到幾片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