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要一步一步去做,貪功冒進隻會適得其反。為父今日幫他說話,其實也是在幫呂芳呂公公說話,你看方才在內閣議事堂的情形,呂公公不過去搬把椅子,皇上就如此牽掛,讓你與高拱去幫他,可見沒有一點要遷怒於他的意思。呂公公都能抬抬手放過,又怎會重處夏言?至多不過罰俸而已,這樣略施薄懲未必會傷他分毫,加之他的門生高拱如今又是皇上最為信任之人,還有誰會想到要去攻訐夏言,更有誰敢做改換門庭之想?”見兒子情緒有些低落,嚴嵩安慰他說:“幫他說話也無甚打緊,得了皇上‘老成謀國’的四字讚譽,也不枉我父子二人受這一夜驚嚇了。”
嚴世蕃說:“便是皇上略施薄懲,未傷他分毫,被勒令回府養病也掃了他這個首輔的麵子,兒子還是不明白爹為何起初要說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最為幸運?”
嚴嵩苦笑一聲:“你可記得皇上在東閣說的‘這仗,你們讓朕還怎麼打下去!’這句話麼?”
嚴世蕃頓時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他歎口氣說:“沒想到爹到頭來還是如那高儀一般,要在前麵給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擋風遮雨……”
“給他擋風遮雨?他配麼?”嚴嵩輕蔑地一笑:“我大明朝隻有一人能呼風喚雨,那便是皇上;也隻有一人能為皇上擋風遮雨,那便是內閣首輔。夏言當國這兩年,雖秉承上意做了不少事,卻沒能擋住皇上呼喚來的風雨,舉子罷考、新政之爭乃至這次薛賊謀逆,終歸都還是得皇上赤膊上陣。皇上膺天命而為九州之主,卻每每都要親自上陣披荊斬棘,這非是人臣事君之道,更是他夏言這個首輔失職!”
“是。”嚴世蕃由衷地說:“時下也隻有爹這樣的睿智之才,方能助皇上度過這道難關。”
“談何容易啊!千夫所指、萬世罵名為父定是躲不過去了,好在皇上讓你協助陳洪追查逆黨,倒是我嚴家天大的幸事。”
嚴世蕃點點頭:“兒子定按爹的吩咐去辦。不過,兒子聽說陳洪是呂公公的幹兒子,呂公公是出了名的‘活菩薩’,若是有他點撥,陳洪也未必會大肆攀緣……”
“那就要看石詳放的那把火有多大了。”
嚴世蕃打了個寒噤:“爹的意思是說……”
嚴嵩微微一笑:“奔波一夜,老夫真有點餓了,你去問問,小夥房的宵夜怎麼還未做好?”
嚴世蕃趕緊將已經滑到嘴邊的那句足以將他嚴家抄家滅族的話咽回肚子裏,恭順地說:“是,兒子這就去!”
“方皇後十四歲便入宮伺候朕,晉位皇後以來,端莊賢淑,母儀天下,堪稱我大明一代賢後,未曾想今日竟……”朱厚熜說不下去了,乾清宮裏響起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們……你們這些個狗奴才!朕恨不得把你們都殺了!”
呂芳重重地將頭磕在地上,嗚咽著說:“奴婢……奴婢願領死謝罪……”
陳洪和黃錦兩人一起跪了下來,將頭在地上搗蒜般地重重磕著:“奴婢都願領死謝罪……”
惟恐在君前失儀,更惟恐愈加激怒了皇上,呂芳隻能拚命壓抑著自己,嗚咽聲中流露出的悲痛就越發的撕心裂肺。陳洪、黃錦等人畢竟年輕,此刻已是嚎啕般地痛哭。
朱厚熜滿腔的怒火正無處發泄,此刻又聽到他們這樣嚎哭,隨手抓起了旁邊的東西瘋狂地朝著他們身上砸去。
“咣鐺”一聲,一個花瓶砸在了呂芳的頭上,呂芳當即被砸倒在地上。
看到殷紅的血一下子從碎瓷片劃破的傷口處流了出來,朱厚熜一愣,手也停了下來,喝問道:“為什麼不躲?”
“奴婢……奴婢不敢……千錯萬錯都是奴婢們的錯,請主子且息雷霆之怒,莫要氣壞了身子。”呂芳淚眼淒迷地看著震怒中的皇上,說:“奴婢萬死不當說上一句,發生這等事體,主子剮了奴婢也是情理之中,但主子為萬乘之君,聖體安康是蒼生社稷之福;聖躬違和,天下百官萬民莫不提心吊膽。時下朝局不穩,社稷堪憂,我大明再經不起折騰了啊主子……”
看看鼻青臉腫,頭上還流著血的呂芳,再看看陳洪和黃錦被煙熏的如灶王爺一般,臉上手上燎起了一顆連一顆黃豆大的水皰,朱厚熜滿腔的怒火真不知該如何發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