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無粟不守(二)(2 / 2)

嚴嵩分析得絲絲入扣,翟鑾不禁歎服道:“惟中兄之大才,翟某愧不如也!”

“仲鳴兄說笑了,嚴某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翟鑾又道:“既然如此,惟中兄為何又要他關鵬重新具文上報,豈不是將功勞俱都算到他戶部頭上?”

嚴嵩說:“同朝為官,又當此國難之時,隻要能為君父分憂,什麼功勞不功勞的都可暫且放在一邊……”正說著,見翟鑾麵露不屑之色,情知這樣冠冕堂皇的話不足以令人信服,便又壓低聲音說:“嚴某這麼做也是為了我們內閣好。說起來,動員官吏獻納一月祿米,大部分官員定會欣然接受,可也保不準有些小器吝嗇之人不願意從自家拿幾石米出來獻給朝廷,終歸還是要說些抱怨的話。時下內閣隻你我二人,又是仲鳴兄在當家,嚴某自然不能將這種得罪人的事兒攬到內閣的頭上給仲鳴兄添麻煩。”

翟鑾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這個理兒。戶部可就不同了,為著新政,他們把天都捅了個窟窿,哪在乎這點小事!關鵬又跟老夫一樣,隻是暫署,隻要能把眼前的差事交代過去,更顧不上得罪人不得罪人了。”

嚴嵩隨口奉承道:“仲鳴兄洞察入微,嚴某佩服。”

“惟中兄又在取笑翟某了,”翟鑾說:“說起來還是惟中兄有急智,倉促間竟能想得如此周全,尤其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員每人捐出兩月祿米以為國用之議,皇上想必也很是高興……”

京城剛剛發生了謀逆大案,皇上最擔心的就是朝臣的忠心,朝廷三品以上大員捐出兩月俸祿共襄國難,雖不值什麼錢,也能稍慰聖心。但這雖是實情,卻犯了“帝王心術,神鬼不言”的忌諱,翟鑾話剛出口就覺得很後悔,立刻住口,尷尬地笑著看看嚴嵩。

嚴嵩卻象沒有聽見似的,拱手作揖,道:“說起來嚴某該向仲鳴兄請罪才是。仲鳴兄時下在內閣當家,嚴某未經請示,就呈奏皇上內閣輔臣每人捐出二百石祿米,有些僭越了。”

翟鑾忙拱手還禮,道:“哪裏的話,哪裏的話,忝為同僚,又當此國難,隻要能為君父分憂,什麼當家不當家的翟某從來不放在心上。翟某該謝你惟中兄替翟某解圍才是。其他幾位閣臣你也不必擔心,就由翟某去跟他們說。位列台閣,若是連這點識見都沒有,才真是咄咄怪事呢!”

“仲鳴兄雅量,嚴某深感佩服。”

嚴嵩如此客氣,翟鑾似乎覺得自己還應有所表示,便說:“翟某是北人,一向不喜米食,惟中兄府上百十口人,一下子卻要拿出二百石祿米,若是城外戰事持久,恐日後拿上銀子也無處買去,不若今晚翟某著人送上幾十石到惟中兄府上,杯水車薪,略表寸心而已。”

幾十石不到一百兩銀子,實在是費而不貴。嚴嵩有心推辭,卻想著是翟鑾的一番好意,便拱手說道:“仲鳴兄高義,不遜於古之君子,嚴某生受了。”

翟鑾歎了口氣:“你我身為一品大員,卻不免為柴米油鹽犯愁,不知城中那些窮門小戶的尋常百姓可將如何度此難關?莫非我大明堂堂京師天子腳下的百姓要張網羅鵲,挖洞捕鼠才能苟活性命麼?若真有那麼一天,身為輔弼之臣,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嚴嵩安慰他說:“仲鳴兄過慮了。想我大明坐擁四海之富,皇上又天縱睿智,數月之前便與內閣、五府、六部諸衙門周詳部署戰守之策,如今尚且不免有軍糧不濟之虞,他俺答舉全族之力勞師遠征,又能好過到哪裏去!”

“正是如此,我內閣的差事才更不好做……”翟鑾將下半句話咽了回去,改口道:“天幸如今惟中兄複任內閣,朝廷也就有了主心骨。”

嚴嵩心裏一凜:這個老滑頭也並不象他表麵上那樣孱弱無能,竟也能看出下一步必然的結局,現在就開始給老夫戴高帽要將那天大的難事推過來了,當下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仲鳴兄是十數年的次輔,如今又代著首輔之職,要說朝廷的主心骨,非仲鳴兄莫屬。嚴某新進之人,當唯仲鳴兄馬首是瞻。”

事情還未到那個地步,翟鑾也不好多說什麼,便隨口敷衍道:“當此國難,有惟中兄與翟某同舟共濟,共擔國事,翟某才勉強能撐得下去。首輔次輔之類的話,惟中兄且不要放在心上。”

嚴嵩也隨口應道:“同舟共濟,同舟共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