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內閣值房,翟鑾就揮手趕走了內閣中書舍人,然後語帶不屑地對跟著進來的嚴嵩說:“夏閣老如今竟也學會了韜光養晦,實在令人好笑。”
嚴嵩微微一笑:“仲鳴兄言下之意,夏閣老是在裝病?”
“數日之前還於朝會之上侃侃而談,一奉旨回府休養便沉屙不起,死生難測,這等咄咄怪事鬼才信他!”
“說起來,夏閣老這病可來得真是時候啊!”嚴嵩說:“也罷,既然首輔執意要病,我等也沒有辦法,隻好當他真的危病在床。”
“話雖如此,可翟某實在氣不過他夏言那般做派,早料定會有今日之事,不但自家躲了出去,還將李春芳也摘了出去,將這天大的事情扔給了翟某與你惟中兄。”說著,翟鑾將原本放在上手的黃花梨太師椅拉在幾案的一側,與原本下手的椅子側放到一起,自己先坐了上去,然後指指身邊的椅子:“惟中兄請坐。”
情知自己決計不肯坐在上手,翟鑾便將椅子如此安放,這就有促膝談心的意思了,嚴嵩在心裏警覺起來,表麵上還是禮數不缺,躬了躬身才坐了下來:“嚴某失禮了。”
翟鑾擺擺手:“惟中兄,憑你我近四十年的同年之誼,這種客氣話可不必再說。如今無亂耳之人,翟某有幾句話要說與惟中兄。”
嚴嵩越發客氣起來:“每每與仲鳴兄暢談古今,嚴某總有大受啟迪之感。還請仲鳴兄不吝賜教。”
翟鑾緩緩地說:“惟中兄你今日可犯了夏閣老之大忌?”
上來就是這麼一聲晴天霹靂,嚴嵩不禁愕然,論說今日同去夏言府上求計,雖是自己首議,但領頭的還是他翟鑾這個次輔代首輔,怎麼他卻說是自己行事犯了夏言的忌諱,莫非他要將所有罪責都推到自己頭上?當下心裏十分惱怒,表麵上卻裝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嚴某不才,還請仲鳴兄明示。”
翟鑾說:“便是今日你將調整增補十八衙門部院長官公文呈送嚴閣老閱示一事。”
嚴嵩疑惑不解地說:“今次薛陳二逆謀反,大小九卿多有死傷,為了不影響政務運轉,內閣會同吏部調整增補十八衙門部院堂官佐貳是當務之急,更是皇上明發上諭,嚴加督辦之事。嚴某奉仲鳴兄之命,與吏部李天官反複斟酌謀劃,諸事皆以國事為重,惟德才取士,絕無任用私黨之念,並力求穩定朝局,但凡能留任之人,絕不隨意變動,大九卿衙門正堂隻增補了缺任的刑部,小九卿衙門正堂也隻增補了太仆寺及因調任他職之後空出來的詹事府,其他都全然未動。既然部堂上憲還要留任,卻大都因傷病需停職休養,遴選能吏幹員充補佐貳暫署部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負氣地說:“人選調配初步方案你仲鳴兄看了也並無異議,隻說須請示夏閣老酌定,嚴某便領命送於夏閣老府上閱示。夏閣老也該知道內閣公文尚未呈奏禦前,倘若不同意其中人選,也盡可示下,內閣與吏部再商議便是。怎會犯了他的忌諱?”
嚴嵩自弘治十八年科舉登第出仕,館選為庶吉士、點翰林,多任翰林院、國子監等衙門詞臣學官,且多在南京任職,因攀附夏言得以升任禮部尚書,後又逢迎君上諂媚惑主而入閣拜相,不過短短數月便驟然失寵,被逐出內閣閑置起來。他給翟鑾的印象便是才學淵博,寫得一手好青詞,至於為政之才,卻還未曾見得有什麼過人之處。如今聽他這麼說之後,翟鑾更堅信了自己的這個判斷,心裏愈發有些輕視他,表麵上卻同情地說:“惟中兄所說的句句在理。唉,你之苦衷翟某焉能不知?隻怕夏閣老卻不能做如此之想啊!”
他將頭稍稍偏向嚴嵩,嚴嵩趕緊將身子傾了過來,就聽到翟鑾又說道:“今次調整增補十八衙門部院長官,你舉薦夏閣老的同鄉、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許熗升任刑部正堂;舉薦夏閣老門下的右通政使王攸貞升任太仆寺卿,可謂用心良苦,可夏閣老卻並不見得便承你的情。你也曉得,調整部院大臣是首輔之權,要憑此指使六部,號令百官,自然要用自己屬意的人選。旁人再怎麼替他盡心謀劃,總不如自家親力親為更合心意。”
嚴嵩委屈地說:“嚴某也知道調整增補部院大臣非我一個新進閣員所能置喙,可夏閣老這個首輔奉旨養病不問政事,你仲鳴兄又將此事委於嚴某,且不說那幾個衙門大印空懸耽誤了朝廷政事,皇上責問下來,也得要內閣擔罪;便是皇上問及上諭可曾盡心去辦,內閣便無法交代。嚴某如今勉為其難去做,既是為你仲鳴兄負責,也是為自家脫罪。知我罪我,非所計也,嚴某今日已將公文報請夏閣老閱示,也算是盡到下屬之責。若是夏閣老還是心中不喜,嚴某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