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嚴嵩微微歎了口氣,話鋒又是一轉:“請皇上恕臣鬥膽放言。時至今日,外患未除,更添內憂,國勢之危,實為曆代所罕見。朝廷若不急圖良策,中興之業,隻恐終難有望。然自古以來,未有國亂於內而能攘夷狄於外者,江南叛亂雖為疥癬之疾,若不及時根治,終將成心腹之大患;況且江南乃是國朝根基之所在,天下財賦之重地,斷不可任逆賊蹂躪恣虐。依臣之愚見,朝廷應速速興兵征剿討伐,懲戒謀逆之宗室勳貴,威懾江南臣民百姓,使其不敢再生叛逆之心。如此,則國內可定;國內定,朝廷便可專力而北向,韃虜雖強,誠不足慮也!”
嚴嵩一席話百轉千回,既不誇大其辭,又非泛泛而論,句句都說到了朱厚熜的心裏,他不禁連連點頭,說:“嚴閣老所言深契朕心,江南叛亂確應盡早處置,攘外必先安內方是上策。”他略微停頓了一下,將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嚴嵩:“但眼下韃靼屯兵城外,圍攻日甚,朝廷又如何能騰得出手整軍討伐逆賊?”
嚴嵩自以為已經將話說得很透徹,皇上卻直接問到了這個要害問題,情知皇上是要讓他說出來那層意思,盡管話一出口,便要承擔責任,更要承受朝野清議的詰難,但到了這個時候,若是再和皇上耍心眼,恐怕會招致不測之禍,隻得咬咬牙說:“臣懇請皇上俯允韃靼求貢之請,令其速速退兵,還軍塞上。”
朱厚熜聞言沉默不語,隻將眼光投向了一旁的高拱。高拱雖為天子近臣,負有顧問之責,但那隻能是私下晤對之時才可如此,而以他的品秩,卻沒有當著內閣學士的麵就軍國大事隨意置喙的資格。不過,禦前奏對,皇上的眼睛看著誰,誰就得要發表意見,高拱隻好跪了下來:“微臣以為嚴閣老所言乃是當今救時救難之良策,懇請皇上準允施行。”
又沉默了一會兒,朱厚熜緩緩地說:“事急從權,大概也隻能如此了。嚴閣老,封貢是禮部的差事,朕委你為特命宣慰大使,全權處置此事。”
性命攸關,嚴嵩忙起身應道:“謝皇上隆恩。翟閣老建議將此事發六部九卿公議……”
朱厚熜厲聲打斷了他的話:“還嫌朕的臉丟得還不夠嗎?”
其實嚴嵩又怎能不知,尋常之事盡可發六部九卿公議,但象臨城求和這樣屈辱之事若是傳到外廷,不但會鬧得沸沸揚揚,更有損於皇上的顏麵。不過他本就是在試探皇上的態度,更是在不經意間給翟鑾那個“甘草次相”上眼藥,因此,對於皇上的雷霆大作,他心中竊喜,表麵上仍裝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趕緊跪下,叩頭道:“臣愚鈍,請皇上恕罪。不過,茲事體大,懇請皇上賜下方略,臣方敢領旨。”
朱厚熜毫不猶豫地說:“寸寸河山皆是祖宗基業,絕不能棄於敵手。至於其他的條件,隻要不損我天朝上國之聲威,且對國家有利,就由你參酌著辦。”
皇上既然已經定下了調子,俺答《求貢書》上所提出的五項條件,第一條“止幹戈”,即退出已收複的河套地區;以及第二條“息邊爭”,即割讓遼東沈陽中衛、廣寧衛、蘭萬衛三衛,這兩個條件自然就無從談起;至於第三條“議封賞”、第四條“通貢使”和第五條“開互市”,則需要自己一點一點的跟俺答去磨嘴皮子,至於皇上所說的“不損我天朝上國之聲威,且對國家有利”的要求,固然肯定要大費一番周章,卻也未嚐不是自己嶄露頭角,顯示自己本事的一個好機會!因此,嚴嵩便又叩頭,應道:“臣遵旨。”
略微停頓一下,他又說:“臣愚鈍,恐不能體察聖心而貽誤國事,懇請皇上準允巡城禦史、監營團軍高拱為副使,與臣同行。”
朱厚熜知道,嚴嵩終歸還是怕承擔責任,就想拉著夏言的門生高拱當擋箭牌了,但高拱是他一直悉心培養,日後更要大用之人,他可舍不得讓高拱成為朝野清議的眾矢之的,便裝做輕描淡寫地說:“塞外夷狄求貢求賞不過是尋常之事,有你內閣學士、禮部尚書一人出馬,已盡顯我朝恩遇之隆,何需什麼副使?你是老臣,又有大才,朕自是信得過你。”
“謝皇上。”嚴嵩這一聲很明顯的比剛才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