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嚴嵩突然提起了大同,俺答心裏一驚,盡管他已嚴令封鎖關於明軍收複大同的消息,並且派出了多路巡邏隊,將大同通往京師的道路全部封鎖,但他還是怕仇鸞說漏了嘴,便插話說:“嚴閣老不必太過擔憂,我們誠心求貢,自不會與嚴閣老為難。隻要嚴閣老辦好了貴國與我們議和封貢的差使,你們皇帝就不會怪罪於你。”說著,他瞥了仇鸞一眼。
仇鸞見俺答突然看自己,忙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是是是,大汗說的是。隻要爹與大汗締結盟約,皇上自然會赦免了東樓賢弟,興許還要擢升爹為首輔。”
“締結盟約?”嚴嵩長歎一聲:“談何容易!”
大明派出內閣學士、禮部尚書親往大營前來議和,卻又說不願締結盟約,在場諸人眼睛頓時瞪圓了。
俺答抓起酒杯,借著一大口酒強壓住了心中的怒火,這才冷冷地問:“嚴閣老,這可怎麼說?”
嚴嵩又是一聲長歎:“唉!事關我朝內部機密,本來是不該說與汗王的,但我兒伯翔在汗王帳下稱臣,還需汗王多加關照,本輔也不好瞞你。本輔今日之來,不過是皇上為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擺出的一種姿態而已。”
一向自詡對漢人了如指掌的俺答被嚴嵩的話弄糊塗了,忙問道:“嚴閣老這話是什麼意思?”
嚴嵩看看下麵正在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己的韃靼各部酋首和軍中將領,端起了酒杯輕呷著杯中美酒,卻不答話。
俺答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便用手指著下麵的諸人:“你,你,你,還有你,留下議事。其他的人都先退下去。”
見被責令退下的都是跟自己一樣的主戰派,留下的那幾位雖說都是大部落的首領,卻都是一些力主和議的“老混蛋”;最讓人氣憤的是,那個明朝的叛將、癩皮狗一樣圍著大汗搖尾乞憐的仇鸞竟然也腆著臉賴著不走,亦不刺正要出聲抗辯,身旁的博爾忽拉住了他的胳膊,硬扯著他離開了帥帳。
眾人退出帥帳之後,俺答才說:“就是嚴閣老剛才說的那句話,此地無亂耳之人,嚴閣老可以暢所欲言了。”他已經斷定眼前的這位大明欽使即便不會象仇鸞一樣屈膝投降,也大概不會鐵心忠於明朝皇帝。
俺答已擺出了密談的姿態,嚴嵩也不再裝腔作勢,直截了當地說:“實不相瞞,我朝對是否接受貴部求貢之事還存在著很大的分歧,朝堂之上已爭執了整整三日還未有結果。皇上指望著大臣們做出決斷,大臣們卻都不願意承擔這天大的責任,爭來吵去還是拿不出一個法子。老朽為了救犬子出樊籠,不得不主動請纓到貴部走一遭。皇上一高興,便委任本輔做了禮部尚書,入文淵閣,這才有今日老朽出城來見汗王之事。”
情急之下,俺答也顧不得學漢人那樣轉文,直接說起來了大白話:“如此說來,你們皇帝是有心要與我們議和了。怎麼你剛才說他隻是做做樣子,來堵天下人的嘴?”
方才提到嚴世蕃被抓進了詔獄,俺答也是一臉錯愕的表情,嚴嵩便斷定韃靼並未得到京城內亂的有關情報,推而論之,大概對明朝近幾個月的詳情也不是很清楚,自然就給了自己許多裝神弄鬼信口開河的機會,便搖搖頭說:“汗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汗王可問問我兒伯翔,我們當今的那位皇上,是肯認低服軟之人麼?他隻幼衝之年,就能乾綱獨斷,為著其父進尊號一事與滿朝文武對抗;這兩年為了聚斂天下財富,又不惜背棄祖製,對宗室勳貴和天下官紳士子開征重稅,這樣的皇上,貴部卻提出割地賠款之條件,他怎能答應?依本輔看來,他哪裏是要誠心與你們議和,分明是因城外戰事吃緊,將士傷亡慘重,軍中民間也頗有怨言,怕後世史家詬病他好大喜功,不顧軍將損傷而輕啟戰端,才勉強同意派人出城議和。”
見俺答有些疑惑,嚴嵩又加了一句:“本輔此番出城議和,請示皇上該如何回複貴部所提條件,皇上隻給本輔交代了一句‘寸寸河山皆是祖宗基業,絕不能棄於敵手。至於其他的條件,隻要不損我天朝上國之聲威,且對國家有利,就由你參酌著辦。’本輔若有半點虛言,願墮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嚴嵩說的如此信誓旦旦,俺答心裏自然就信了幾分,他一心要脅迫明朝許通互市也非一日兩日,時常留心明朝朝局變化,此前他聞說明朝要派嚴嵩前來議和,就先犯起了疑惑:那麼多當朝大僚派誰出使不行,卻派了一個失寵已經多時的嚴嵩!再聽到嚴嵩透露的明朝和談的底線,他更是不相信這就是明朝皇帝的本意——能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明朝皇帝就那麼信任嚴嵩嗎?分明是派個人來敷衍一番,至於為何如此,大概還不止嚴嵩說的怕人詬病他“好大喜功”的原因,更是想拖延時日等著自己絕糧而走,甚或還藏著更大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