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聖恩浩蕩(1 / 2)

一大早,散布在京城各處寺廟、道觀的難民們都爬了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履,頂著冬日淩晨的嚴寒,扶老攜幼,成群結隊向順天府設在京城四周的粥廠走去。

淩厲的西北風呼呼地吹著,撕扯著他們那襤褸的衣衫,象帶走梢頭那最後一片枯黃的樹葉一樣,無情地帶走了他們身體裏僅有的一點熱量。

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適合已經連續多日未曾吃過一頓飽飯的人外出。但是,每一個人都知道,若不趁著還有力氣爬得起來,走到粥廠領到一碗能照得出人影的稀粥,那就永遠也不用再起來了。

盡管塵世中的一切苦難已讓他們不堪重負,每一個人都曾不止一次地想過要結束生命,但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支撐著他們堅持活了下來,日複一日地早晚奔波於各處粥廠。其他的時間,則聚集在生意依然火暴的各大酒肆門外,等著酒肆的夥計抬出泔水桶,從裏麵撈出一點可以果腹的殘羹冷炙;或是跟在那些酒足飯飽之後,滿意地剔著牙,施施然從酒肆之中踱出來的達官貴人後麵,沒口子地說著“老爺大福大貴,升官發財”之類的話,期待著那些老爺們能發發善心,從口袋裏扔出一文兩文銅錢——盡管絕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都要被那些老爺們的如狼似虎的長隨狠狠一腳踢走,還是沒有人會放過向任何一個老爺說那些吉利話的機會。

粥廠設在一塊空地上,四周用蘆席圍著,還用粗木搭成一個簡陋的大門,此時還沒有開,四麵八方湧來的難民手扶著木柵欄,拚命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向裏麵看去。

偌大的粥廠裏,一字排開的十幾口大鍋架在石頭壘成的大灶頭上,都冒出了衝天的水氣。每口鍋前都搭著一個木架,一個衙役正站在木架上,抱著糧袋將白花花的大米往鍋裏倒。

那是大夥的救命糧啊!等待施粥的難民們都在狂咽著口水,在心裏不停地念叨著:“多倒點,多倒點!”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們的祈禱,那個衙役似乎確實沒有停手的意思,直到手中那糧袋倒空了,才提著幹癟的糧袋從木架上跳了下來。

難民們都在心裏罵了起來:“敗家子,怎麼不把糧袋翻過來抖上一抖?鍋裏興許還能多上一把米呢!”

米剛剛下鍋,看來救命粥還要再等上一會才能領到,扒在柵欄上拚命張望的難民們下了最大的決心,才將頭轉了回去,緊緊地聚攏在了一起。同一個村子的鄉親們自動地圍成了一個大圈,將體弱的婦孺孩童圍在中間,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們抵擋冬日的寒風。

亂世之中,這種相互的關愛或許是他們能支撐到今天的最大力量。

大概施粥的時間快要到了,那十幾口大鍋邊的木架上,又都站著了一個衙役,叉著雙腿,操著一根長長的木棍,用力地在鍋裏攪著。隨著他們的攪動,濃濃的粥香飄了出來,等待施粥的難民們一陣騷動,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迎著寒風,拚命地吸著鼻子,追逐著那誘人的香味。

人群之中,一個老者一邊猛地吸著鼻子,一邊喃喃地念叨著:“寧做太平犬,不為離亂人……”他身上的那件長衫盡管已經被汙漬浸染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在周圍一大群粗布短衣之中,還是那樣的惹眼。

粥廠的門終於開了,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但都自覺地排成一條長龍——在吃過幾次差爺的鞭子,甚至被搶去手中的破碗摔個粉碎之後,已沒有人敢爭搶著湧進去。

其實這本來也是一個兩難的選擇:那空空如野的腸胃是多麼希望能早一點得到熱氣騰騰的米粥滋潤,但若是老天保佑,並能再堅持半個時辰,卻能領到比前麵的人略微多幾顆米的鍋底冷粥。

今日卻與往日有些不同,自粥廠出來的衙役沒有吆喝著命令他們老實排好隊準備領粥,而是抬出了一張桌子,一個四十出頭,書吏打扮的人站在了桌子上,隨意地將手抬起來,隻在肚子上拱了一拱,大聲地咳嗽了一聲,將眾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之後,開始訓話。

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關心他在說些什麼,那濃濃的米粥香味刺激得他們開始瘋狂地吞咽著口水,已經整整響了一夜的轆轆饑腸此刻發出了更大的響聲;接著,前排的人開始歡呼起來,聲音是那樣的響亮,簡直不象是餓了多日的人所能發出的。隊伍中間的人開始向站在自己前麵的人打聽,於是很快的,所有人都知道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皇上說了,前些日子因為要打仗,不能隨便動用軍糧,隻得委屈大家了,但他無時無刻不在為大家所受之苦揪心,如今韃子已服威自退,朝廷便可調用軍糧發賑,自即日起,施舍給大家的米粥要定下兩條規矩:插筷不倒,冷掬可食。主持粥廠的官吏誰敢不聽,就把他扔到鍋裏去煮了吃。皇上還說了,發賑之糧是百官及全軍將士體念國家之難、民生之苦,自牙縫中省出來的,若是有一顆一粒吃不到難民的嘴裏,就是犯了欺天之罪,天理國法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