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過了三條小巷,前麵的人群因不停地有人鑽到另一條岔路而漸漸稀疏了,初幼嘉停住了腳步,彎下腰來,一邊幹嘔著,一邊說:“不……不成了……愚兄再……再也跑不動了……”
張居正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他如此,忙說:“這……這可怎麼成?你難道未曾聽那位兄台說的,亂兵目無法紀,連縉紳士子也不放過?”他伸手拉起初幼嘉的胳膊:“來,子美兄,愚弟拉著你一起走……”
“不……不成了……”初幼嘉好不容易止住了幹嘔,劇烈地喘息著,擺擺手說:“太嶽,你……你自家先走……”
“這是什麼話!”張居正發火了:“這等情勢,愚弟豈能拋下子美兄獨自逃生?”
“你……你且聽愚兄說……”
張居正粗魯地打斷了初幼嘉的話:“你什麼都不必說了!你欲置弟於不義之地麼?”說著,強行拉起初幼嘉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頸處:“走!能逃則逃;若不能逃,就陪著你一起死罷了!”
初幼嘉感動地說:“太嶽,是愚兄連累了你……”
張居正一邊拚命地拉著他朝前走,一邊喘息著說:“與你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闊少爺做朋友,愚弟也隻好認命了。”
相攜著又跑出了一條巷子,兩人發現無意之中竟轉到了大街上,尤其令他們吃驚的是,這條街上竟然有熙熙攘攘的行人,渾然不覺城中已經大亂似的!
這樣勾肩搭背走在大街上甚是不雅,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慌忙分開了,攔住一個行人問,果然真不曉得正陽門一帶發生的兵亂,而他們在慌亂之中,竟跑了小半個南京城,自正南邊的正陽門,跑到了西北邊的三山門!
初幼嘉悄聲說:“興許,兵亂還未波及到此吧!”
張居正想了一想,說:“或許也是我等草木皆兵而已!若是真的發生兵亂,朝廷肯定要調集兵馬予以彈壓,隻怕這裏也要戒嚴……”
盡管覺得張居正的分析有道理,但想到自己方才倉皇逃竄的狼狽模樣,初幼嘉怎麼也不肯接受,嚷嚷著說:“怎麼會!方才我分明聽到了喊殺聲……”
看到周圍的人向他們投來疑惑的目光,張居正忙說:“小聲些個!風聲鶴唳之時,隻怕你這一聲嚷嚷又要在此地掀起軒然大波了!”
兩人一邊低聲爭論著方才發生的蹊蹺之事,一邊沿著大街往回走。路上,初幼嘉似乎接受了張居正的判斷,搖頭苦笑著承認自己竟是如此怯懦無能,非但不如那位儒生那樣鎮定自若,連那些販夫走卒也比不上,平日還口口聲聲說什麼“苟利國家,生死以之”說什麼“雖萬千人吾往矣!” 事到臨頭卻被謠言嚇得倉皇逃竄,足見聖人所雲“知易行難”誠不謬也……
他這麼一說,張居正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忙安慰他說市井有雲“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遇到那些亂兵退避三舍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至於南都那些人之所以能臨難不亂處變不驚,是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前次兵亂的經驗,而他們之所以會跟著那些人一齊逃命,乃是壟中脫兔,群情洶洶,身不由己地被驚慌失措的人群裹挾而去而已……
這樣的說法盡管自相矛盾,卻給兩位青年士子以莫大的安慰,他們在慨歎了一番處身亂世之不易之後,便異口同聲地譴責起了那位作出可怕預言的老者,認為那些不讀孔孟不諳禮教的賤民貪生畏死,稍有風吹草動便惶惶不安,竟如此悖逆國法,危言聳聽,妖言惑眾;進而又痛恨國家承平日久,江南民風好文不武,不似北地民眾之豪勇任俠,若國家有事,隻怕難以寄之厚望……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何心隱賃居的丁家河房,遠遠的就看見何心隱的長隨焦急不安地站在門口張望著,一見他們回來,趕緊迎上來:“兩位相公,小的該死,該死!偷懶沒有跟著兩位相公出門,險些讓兩位相公遭遇不測……”
剛剛恢複了平靜的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大驚失色:“你竟也知道城中發生了兵亂?”
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雖借宿於何心隱之處,但初幼嘉出手闊綽,何心隱的長隨平日得了他不少好處,因而對他們十分客氣,見他們責問,忙應道:“回兩位相公的話,兩位相公剛剛出門,我家老爺便派人回來傳話,言說南都可能有變,讓兩位相公且不要出門。小的趕緊帶人去找,卻未能找到,萬幸兩位相公吉人自有天象,若是發生什麼小人不敢言之事,莫說是我家老爺饒不了小的,小的自家愧也愧死了……”
顧不得聽他絮絮叨叨的表白,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心裏同時一凜:南都真的要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