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再見師長(2 / 2)

顧璘擺擺手,作勢讓兩人坐下說話,然後說:“國事倥匆,變在俄頃,老夫就開門見山了。對於此事,你二人怎麼看?”見兩人似乎還有些猶豫,他又說:“老夫也知道如今南都情勢危殆,錦衣衛那幫番子暗探對官紳士子偵控甚嚴,本不欲牽連你們,但事關社稷蒼生,萬萬不敢自專決斷,這才派人將你二人請來商議。你們但有所想,盡可道來,不必顧慮什麼。”

顧璘話語之中的信任讓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十分感動,更讓他們感到了這位昔日的朝廷大員、良師益友對他們兩位青年士子的倚重,張居正不再猶豫,沉吟著說:“學生也知欲成大功於亂世者,隻問成敗利鈍而已,不必顧慮太多。但‘親疏倫序’乃是祖宗家法,不容改易。先生擁立遼藩,恐為物議所非……”

張居正提出的這個疑問,也正是初幼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但是,在他的心裏,顧璘一直被看作道德和學問的崇高象征,一言一行都受到他發自內心的虔誠尊重,不能有絲毫的懷疑,更不用說是當麵提出指責了。冷不防地聽到張居正一開口就直接點出了問題的要害之處,而且話語也說的很直白,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太嶽!”用不滿的眼色打斷了他的話。

顧璘卻笑道:“子美,你二人都是經國濟世之大才,老夫有辱你二人持弟子之禮相待,已實屬不該,本應一視同仁才是,但你可知道老夫平日為何總要高看太嶽一眼?便是他這種慷慨任事,敢為天下先的勇氣!”說著,他衝張居正點點頭:“太嶽,此處隻有我等師弟三人,你盡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居正也知道,自己雖一直以師禮待顧璘,其實並未正式位列門牆,而初幼嘉不但拜了顧璘為師,更比尋常弟子多了一層通家之誼的親密關係,但確實如顧璘方才所言,他平日總是高看自己一眼,經常在生活上、學業上給予關照、指點不說,還不遺餘力地向別人推獎揄揚,才使得自己以幼衝之齡便名滿湖廣。因此,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對顧璘懷著一種特別的親近和依戀,此刻又聽他這樣不加掩飾地褒揚自己,更油然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之情。於是,不顧初幼嘉一再提醒、告誡的眼色,又說:“請先生恕學生恣肆放言。依學生愚見,益藩得至近至親之利,南都官場乃至江南士林之中擁戴他的人為數眾多,且眼下他又已被南都諸位勳貴重臣搶先迎立,居為奇貨,可謂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先生擁‘遼’之議雖獨辟蹊徑,怎奈先機已失,隻怕難以奏效,更恐未必能堵塞擁‘益’者之嘵嘵眾口……”

說到這裏,他見顧璘沉下了臉,用一種深邃而又耐人尋味的眼神看著自己,心裏不禁也忐忑不安起來,趕緊打住了話頭,垂首躬身說道:“學生管窺之見,有辱先生清聽……”

顧璘聞言啞然失笑:“太嶽,你以為老夫在怪你嗎?老夫一向自負有識人之明,當日曾斷言你日後必不在老夫之下,如今看來,竟是井蛙之言,小覷了天下英豪!”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張居正,緩緩地說:“你日後之成就,斷不在東陽李公之下,豈是老夫這等凡夫庸才所能企及的!”

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顧璘少年出仕,宦海沉浮幾十年,久任封疆大吏,在朝中還做過官居二品的南京刑部尚書,這份成就已非常人所能企及,卻自認為是“凡夫庸才”,更斷言張居正日後成就不在前朝名臣,曾於正德元年至正德七年任內閣首輔的李東陽之下,這是怎樣令人驚詫而又惶恐的一份期許和厚望!

張居正慌忙起身跪地,說:“先生之言,學生聞之不勝悚然……”

顧璘伸手將他扶起,道:“知大勢者,張太嶽也!寥寥數語便已勘破個中要旨,怎不能當得老夫今日之評?你不必惶恐,且安坐敘話。”

待張居正坐定之後,顧璘歎了口氣,說:“誠如太嶽所言,棄‘親’立‘疏’之舉,與國朝規製、祖宗家法不符,老夫當日為此也頗費了一番思量。哼!南都起兵靖難之後,那些勳貴重臣推出益藩為監國,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綜觀國朝天潢貴胄,除非請出遠在北京的莊敬太子或諸位皇子,否則若以親疏而論,斷無人能與之較一日之短長,更遑論隻能遠溯到太祖血脈的遼藩。老夫當日與湖廣通省諸位同僚商議此事,也知道若無一統眾議之良策,此事萬難功成,徒然滋生紛擾而已……”

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都知道,既然打出了靖難的旗號對抗朝廷,那麼就該不折不扣地恪守祖宗家法,在“立君”之事上尤其不能授人以柄!但顧璘既然敢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必定已找到了他所說的那“一統眾議之良策”。因此,他們也不插話,安靜地等著顧璘為他們揭曉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