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師命難違(1 / 2)

事關重大,幾十年受教於孔孟、浮沉於宦海練就的內斂養氣功夫也不起作用了,顧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說:“怎麼?子美、太嶽,老夫草擬的這份公啟可是難入你二人的法眼?”

聽出顧璘話語之中隱約流露出的不快,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趕緊放下了手中的那份公啟,抬起頭想要說話,可都又閉上了嘴。

見他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顧璘以為他們對公啟上羅列的益王十大罪狀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便解釋說:“你二人都不是外人,老夫也不妨坦然告訴你們,益藩十大不可立之罪狀之中,盡管有部分真相尚不清楚,但其中大多數都是老夫派人多方查訪所得,皆有人證,絕非鑿空之言!”

盡管顧璘沒有用“全部屬實”這樣明確的話語,而是使用了“絕非鑿空之言”這樣比較含混籠統的說法,但以他的身份,肯屈尊解釋已經是很看得起他們兩人了。張居正和初幼嘉趕緊起身應道:“先生乃是清正君子,自不會羅織罪名以汙視聽。學生萬不敢懷疑先生。”

看到兩位胸無城府的青年士子眼神之中流露出的那片至誠,顧璘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空虛茫然之感,不禁暗道了一聲“慚愧!”不過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立刻就收斂心神,微笑著說:“既然如此,就請在公啟上具名。哦,不隻是具名,你二人在青年士子中頗有雅望,這正是遼王殿下及老夫需借重之處,請你二人將此公啟向南都諸位士人君子廣為宣示,策動清議懲奸除惡。”

其實,不用顧璘把話挑明了說,一看到這份公啟,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這固然要擔很大的風險,但他們素來慨然以天下事為己任,麵對赫赫天威尚且敢做杖馬之鳴,更不會把區區一個監國益王放在眼裏。但是,這份公啟卻存在著一個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深感不滿的缺陷——在公啟上羅列的益王“十不可立”罪狀之中,惟獨沒有最讓他們憤慨的加征“靖餉”盤剝百姓的苛政!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背決定著群雄逐鹿成敗之例,史不絕書,當日顧璘也曾斷言新明朝廷苛政虐民,大失民心,必將導致靖難大業功敗垂成。既然他已看出了這一點,為什麼不把這一條也寫上?有這麼一條,不是更容易贏得一向標榜“仁者愛民”的士林清流的支持,更有利於鼓動江南民眾奮起投身靖難大業嗎?

事關大局,他們也顧不得擔心引起草擬公啟的顧璘的不快,猶豫再三之後,還是忍不住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顧璘笑了:“嗬嗬,不愧是老夫一直看重之人,果然與老夫心有戚戚焉!”

得到了師長的肯定,令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十分高興,便說:“既然如此,就請先生……”

顧璘卻搖搖頭:“這倒大可不必。”

兩人一愣:“這……這是為何?”

顧璘正色說道“我輩君子立身處事,誠、真二字是最最緊要的,是故定要言出必行,萬不可誑語欺人,治政撫民尤應如此。”

這番大道理將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弄糊塗了,初幼嘉忙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顧璘說:“老夫與湖廣同僚反複商議過此事,無論是誰主事南都,終歸是要起兵靖難的。而數十萬大軍耗費糧餉何止千萬,以江南數省之賦稅萬難支撐,眼下大概也隻有加征靖餉一個法子。”

這樣的說法與何心隱當日所說的新明朝廷擬定加征靖餉的理由如出一轍,令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大失所望,張居正忍不住說:“可是,民為邦本,民不思亂,則禍源自消,國家可定。江南許多州縣賦稅本就很重,民生之苦,已是苦不堪言,若是再加征苛捐雜稅,勢必難以為生……”

這正是令顧璘十分苦惱的一個問題。所有的前聖先賢都教導為君和為政者施行仁政,太祖高皇帝也定下了與民休養生息的國策,貿然加征靖餉不但有違祖宗成法,更有悖於君子處世之道。但是,即便不提日後揮師北上克成靖難大業,眼下為了擁立遼藩之大計,他們已調集了湖廣本省各衛所軍及各府守備之兵,又自南蠻異族借得十萬土司家兵,十幾萬大軍揮師進京,每日所需錢糧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湖廣藩庫原有的那點底子早抖落得一幹二淨,還有大大小小的土司、頭人要用大把大把的銀子羈縻,南都的官員士子還要上下打點,若不加征賦稅,勢必難以為繼。因此,早在新明朝廷下令加征靖餉之前,他們已經在湖廣用盡各種手段,“動員”商賈富戶及平民百姓“樂輸”錢糧以助靖難大業。新明朝廷的令旨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合法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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