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舌戰諸公(一)(2 / 2)

顧璘似乎沒有聽出許子將客氣中不失冷漠,更壓抑著幾許憤怒的語氣,拱手還禮道:“先生請賜教。”

許子將說道:“華玉兄(顧璘的字),你我都是自束發便受教於孔孟聖賢,更曾待罪官場多年,須知立君立儲之事,關乎國朝根基社稷存續萬民福祉,當由群臣集議,公推擁戴,方為正則!如今你悍然帶兵擁遼藩南來,分明是意在以武力脅迫。若持此而可得逞,朝廷綱紀何在?南都之威嚴何在?”

“宰豕(吏部尚書的別稱,又叫太宰)所言句句在理,璘實在無言以對。璘行此非常之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其中鹵莽不周之處,萬望見諒。但璘有一事不明,還請宰豕賜教。”顧璘冷笑一聲:“當初最早奮起維護倫常大義,倡議靖難以守祖宗家法的荊藩何在?”

顧璘這句話問到了要害之處,許子將頓時啞口無言--當初最早收買軍鎮、倡議靖難的荊王朱厚綱等幾位藩王一進南京,就為了該由誰來承繼大統鬧得不可開交;而魏國公徐弘君、誠意伯劉計成等勳貴也是各懷鬼胎,都想獨攬擁立之功,幾方勢力爭吵不休,最後公開攤牌,爆發了激烈的內訌。兵亂之後,幾位藩王宗親都不知所蹤,目前在南都監國的益王朱厚燁還是事後由那幾位勳貴和僥幸未死於亂兵之手的大臣們聯名簽署公啟,派出禮部司務官千裏迢迢趕到江西迎請來的。既然前事不遠,顧璘如法炮製也就不能說是顛倒朝廷綱常,褻瀆南都威嚴。

張履丁與顧璘既是同年,又有幾十年的私交,見許子將一開口就被顧璘頂了回去,當即氣勢洶洶地說:“顧東橋,你好大的膽子!身為聖人門徒,又是兩榜進士,科甲正途出身,在外做過封疆大吏,在朝掌過刑部正堂,屢蒙國朝之恩,怎能行此狂悖禍國之事!你莫非不知,眼下大亂方殷,人心浮蕩,朝廷隨時都會傾師南下,我輩既持定心誌,要維護倫常大義、祖宗家法,便要戮力同心,共襄國難。若不能同舟共濟,先自鬧將起來,局麵如何收拾?留都還要不要靖難?中興還要不要再造?”

顧璘也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道:“弟雖待罪山林,不問世事,留都如今之情勢卻也略知一二,年兄若要以此詰問於弟,弟倒想請問年兄一句:莫非任由那幾位勳貴把持朝政,置六部如虛設,役百官如家奴,就能克成靖難大業,再造社稷中興嗎?”

顧璘這句話又問到了要害之處--按照朝廷規製,公侯勳貴隻能出任武職,不能參與朝政,可如今留都大權卻全把握在那些勳臣貴戚手中,動輒對朝政指手畫腳,對科甲正途出身的文官更是頤指氣使,連六部尚書這樣的朝廷大員都受到他們的挾製,還公開宣稱,朝廷一應大事必須與他們商議,得到他們同意之後方能施行。尤其可惡的是,他們為了聚斂錢財而改選官任職為納貢捐官,公開賣官鬻爵,使一大幫不學無術的鼠輩位列朝班,許多可堪大用的賢良之才卻因拿不出銀子或不願意拿銀子賄賂,被堵塞了報國之門,不但是非混淆尺度全無,更將朝廷體統踐踏無餘,在江南官場士林之中引起了強烈的不滿。

在座諸人都是當朝大僚,這半年來更是深受其苦,此刻聽顧璘這麼一說,不由得都在心裏暗自點頭,有心要替許子將扳回一局的張履丁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顧璘來勢洶洶,那些官員都知道此行絕不會輕鬆,因此來之前就曾商議過,與他一見麵就抬出朝廷綱常律法來打消他的囂張氣焰,然後再坐下來和他慢慢談條件。可是,兩記下馬威全被毫不留情地頂了回來,那些官員趕緊改變了策略,有人就出來打圓場:“都是多年的老友,有什麼話不當說,卻要這樣吵嚷?縱然所見不合,也不必一見麵就吵個不停,讓後生小輩瞧在眼裏也不雅相。”

有人緩和氣氛,顧璘也就不乘勝追擊,反而以一種勝利者的寬容姿態,對在座的諸位大臣團身一揖,懇切地說:“天下安危,乃至大明中興,全賴我君子合力護持。我君子能否盡力於朝,全賴立君以賢。此事至關重大!那些勳臣貴戚奸邪成性,鷹狼為心,把持朝政,濁亂綱常,於我君子極盡輕慢排斥之能事,日後更必盡逐我君子而後已。諸位大人身係天下之安危、中興之成敗,江南士人百姓無不仰之如嵩岱,萬不能因一念之猶豫,而任奸邪得逞,致使仁人誌士報國之誌終成畫餅。望各位大人三思複三思!”

說完之後,他告罪起身,踱進了內室,將一大幫正皺著眉頭苦思苦想的朝廷大員留在了客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