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兒慌忙給兩人又叩了個頭,起身就跑。
初幼嘉不滿地喊了一聲:“太嶽!”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得閉上了嘴,歪過頭去生悶氣。
張居正與他相交多年,怎麼不知道這位公子哥兒的脾氣,其實心兒早就飛到了王家河房,隻是麵子上掛不住而已,也不理他,對應門的仆役拱了拱手,說:“煩請老哥拜上顧公,我等有事要晚些回來。”
“明白,明白。”那個應門的仆役笑著說:“小的多嘴說上一句,如今朝廷有命,過了申時便要宵禁,兩位相公若是被袢住了腿,便是歇在外頭也使得。”
那個仆役說的沒錯,近日來,南都雖然還保持著表麵上的平靜,但氣氛卻是越來越緊張,新明朝廷為了加強對官紳百姓的控製,不但在四處城門盤查甚嚴,更在城裏實行了嚴格的宵禁,一過申時就不許隨意走動,違者就先抓起來再說;遇到稍有抗拒者,甚至毫不留情地就地正法,兩人若是錯過了時辰趕不回館驛,也隻能歇在外頭。但是,他說話怪腔怪調,卻顯然並非隻是關心兩人安全,因而引起了那些守衛軍卒的哄堂大笑。
初幼嘉更覺得顏麵無光,正要出聲斥罵,張居正忙說:“此刻還不到未時,我等切莫再耽擱了,快去快回便是。”說著,拉著他就走。
走在路上,初幼嘉一邊匆匆而行,一邊還是不迭聲地抱怨著張居正:“太嶽,這時日我等怎能去那種地方?若是被顧公知曉,責問起來,你讓我如何回話?”
張居正打趣他說:“你怕顧公責罵,就不怕唐突了佳人,吃粉拳痛毆?你且放心,愚弟既然敢幫你做主答應去舊院,顧公問起,我自有話回他。”
初幼嘉顯然還是不敢放心,忙追問道:“你怎麼回話?”
張居正故弄玄虛道:“愚弟隻需說上兩句話,管保顧公轉怒為喜。”
“休要吹牛賣嘴,快快從實招來。如若不然,愚兄定不與你甘休!”
張居正一本正經地說:“一曰‘多情才是大英雄,憐子未必不丈夫!’;一曰‘修身齊家而後方能治國平天下。’顧公聞之,焉能再加申斥切責?!”
初幼嘉聽了先是一愣,繼而搖頭苦笑道:“好你個張太嶽,取笑愚兄也就罷了,竟連顧公也敢戲謔!你莫非不曉得,顧公為人持禮甚端,方正無匹,平生最厭惡那種征逐歡場、流連秦樓之人,斥之曰‘衣冠浪徒’。你若還敢如此振振有辭地辯駁,豈不被你氣殺!”
張居正大笑起來:“幸好你我未曾正式列入顧公門牆,他也不好打我們的手板子!”笑過之後,他感慨地說:“你我如今幹的可是掉腦袋的買賣,吉凶未卜,前途難測。翠娘還能一心想著你,其心也切,其情也殷,隻怕非是尋常煙花女子所敢為的……”
初幼嘉知道,張居正雖然與柳婉娘有過一段纏綿悱惻的緣分,但他的心裏一直對賤籍樂戶存在著很深的偏見,此刻聽他這麼讚賞王翠翹,十分高興,忙說:“太嶽兄見笑了,見笑了。依愚兄之見,你那位婉娘才堪稱風塵中的奇女子,隻因她姐姐媚娘與柱乾兄交情匪淺,不好再來找你而已……”說著,他的情緒突然低落了下來:“說起柱乾兄,愚兄真覺得實在有愧於心……”
“子美兄何出此言!”張居正正色說道:“你我為家國社稷做萬世之謀,上仰無愧於天,下俯無愧於地,怎會有愧於他?!”
“話雖如此,愚兄真不曉得如何與他見麵……”初幼嘉長歎了一聲,說:“早知道有今日之事,當初真不應該到南都來走這一遭!”
張居正也沉默了下來,跟著歎了口氣:“唉!生逢亂世,各為其主也是沒有法子的事,隻能指望著快些了了此局……”接著,他強裝笑顏說:“子美兄也不必太多顧慮,柱乾兄也是胸懷社稷之偉才,當能體諒你我公而忘私之心。異日相逢,定能一笑泯恩仇!”
“但願如此吧!”
說話間,兩人就來到了舊院王家河房,鴇母早已得了消息,給兩人行禮之後便請他們徑直入內。
佳人近在咫尺,卻不知是否真的已纏綿病榻形銷骨立,初幼嘉不禁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遲疑,在張居正的催促下,才邁步進了院門。
剛進院門,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都是大吃一驚,隻見庭院之中的石桌旁,兩位盛裝麗人正擺開棋坪對弈,旁邊還有一位妙齡女子觀戰,她們正是據稱已臥病在床多日的王翠翹,以及柳媚娘、柳婉娘姐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