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營團軍乃是朱厚熜欽命組建的新式軍隊,聖諭明明白白寫著組建營團軍就是“要準備打仗”。因此,從組建之日起,全軍就一直進行嚴格的軍事操練,沒有從事屯田墾殖。在這種情況下,就沒有人敢向皇上建議將全軍將士的眷屬遷至京師。朱厚熜倒是問過幾次俞大猷和戚繼光等人的眷屬可曾搬來京城同住,卻沒有想到普通士兵也有同樣的需要。
不過,這也不能說是皇上寡恩無情,通常奉調守邊或從征打仗的客軍也照例不能攜帶眷屬,當日戶部有司便是因此而按客軍之例,隻給營團軍撥付半額糧秣,被時任監軍的高拱鬧到了戶部尚書馬憲成那裏。因他是天子近臣、首輔門生,馬憲成悄悄給他開了方便之門,足額撥付了軍需糧餉,也沒有呈奏禦前。
俞大猷當日曾想到過這個問題,曾與高拱、戚繼光商議要上奏朝廷。可是兩人都不同意,理由也十分充分:朝廷財政吃緊,哪有這許多銀錢用以遷移將士眷屬?再者,古之名將,無不奉行“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原則,皇上有旨要遷徙軍眷進京,那自然是浩蕩天恩;既無旨意,便說明皇上並不願意如此,怎能以此等小事擾煩聖心,褻瀆聖聽!
不過,無論是昔日的高拱、俞大猷和戚繼光,還是如今的楊博和戚繼光,都不敢認為是皇上慮事不周,更不可能想到皇上其實來自另一個時空,並不知道還有此事。因此,對於林健的話,楊博和戚繼光對視一眼,又都苦笑一聲,誰也不好接腔。
林健見他們都不說話,又說:“罪將以身家性命擔保,那名女子確是徐州城中的樂戶賤籍,並非良家女子。這一十二位兵士都是於家國社稷有功之人,楊大人、戚軍門既能寬恕罪將這等無君無父棄國棄家之人,還請酌情豁免他們的死罪,如待罪將一般,許其留此有用之身,為朝廷再立新功!”
“林將軍不必再說什麼了……”戚繼光長歎一聲:“其實我又何嚐想如此啊!正如楊大人方才說的那樣,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我營團軍既是奉敕討逆的堂堂王師,又曾蒙聖上禦賜‘人民子弟兵’,我不能為了憐惜這幾個害群之馬,就不顧全軍將士鮮血鑄就的赫赫威名!”
林健愣了一下,突然喊道:“不愧是鐵打的營團軍!罪將懇請楊大人、戚軍門恩準罪將加入貴軍,為朝廷為百姓效死盡忠!”
楊博伸手將林健攙扶起來,說:“林將軍快快請起。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際,你之所請,本官和戚將軍會聯名上奏中軍並轉呈朝廷。”
戚繼光對一旁鐵青著臉不說話的曹聞道說:“中軍張老公帥和呂公公他們很快便要移防入城,此事若是張揚了出去,有損全軍聲名,快些執行軍法吧!”
曹聞道狠狠地瞪了楊博一眼,轉頭對曾望說:“老曾,老哥實在……唉!麻煩你讓我這些不成器的弟兄們走得利索點,拜托了!”
回到中軍帥帳,楊博問道:“元敬,此事真的要隱瞞不報?”
戚繼光歎了口氣:“既然要報戰歿,當然不能讓中軍知曉。但皇上待我營團軍恩重如山,於我戚繼光更有再造之恩,瞞誰我也不能瞞皇上。我要密遞一封奏疏向皇上請罪,惟約兄意下如何?”
“既然要上奏疏,就將林健的話也寫上。”楊博也歎了口氣,說:“唉!當日組建營團軍時,我便想到這個問題,可奏疏呈上去,被我兵部丁部堂嗬斥了一頓,將我的奏疏退了回來。我當時人微言輕,不敢與堂官對抗,更不敢直接上書朝廷,卻沒想到時至今日,竟誤了那一十二位軍中健兒的性命……”
“惟約兄不必如此自責,那些不成器的東西見著女人就象貓兒見著腥一樣,能否與眷屬團聚與此事並無關聯。”
“自然並無關聯,不過眷屬隨軍,倒也能解除我營團軍全軍將士的後顧之憂。若能如此,這一十二名弟兄也不算是白死了。”楊博沉吟著說:“奏疏之上可將舉薦林健的話也一並寫上。”
這與他方才提出由中軍大帥張茂等人舉薦的建議自相矛盾,戚繼光愣愣地看著楊博,問道:“這是何故?”
“曹聞道那個蠢蛋!若是悄無聲息逮住他們,再密報你我,事情總還有回旋的餘地。偏還要自作聰明,施出這招苦肉計來大肆張揚。再不給他配個明白事理的副手,還不曉得要惹出多少禍事來!”楊博生氣地說:“他那樣嫉恨於我,其實說起來,倒是他害了那一十二名兵士的性命!”
看著楊博那張因生氣而略微有些漲紅的臉,戚繼光不禁默然了,一方麵,他能理解並且感激楊博珍愛營團軍聲譽的殷切苦心;另一方麵,卻又覺得這位“惟約兄”終歸還是過於圓滑了一點,不如前任高拱那樣嫉惡如仇而又心直口快、率性自然,能讓人從心底裏願意與之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