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之所以要起意擢升翟漢寧,一因內閣已換了主人,翟漢寧身為故相的兒子,待在這裏就顯得不太合適,得找個機會遠遠地打發出去;二來翟漢寧任內閣中書舍人也有五六年了,夏言當國之時,認為他才疏學淺,不肯重用他;他的父親翟鑾兩度暫代首輔,柄持朝政,卻又擔心招惹非議,也不好升他的官,如今嚴嵩正好賣個人情給翟鑾,為日後兩派聯手抗衡夏言派係留下伏筆。
不過,盡管有上麵那兩個原因,嚴嵩也不會白送這偌大一個人情給翟鑾,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去年年末有大批官員自江南逃回京城,皇上開恩赦免了他們棄城失職之罪,都改任了新職。可是不知因何緣故,他的門生、前兩淮鹽運使司正四品巡鹽禦史鄢懋卿卻被擱了下來,一直未授新職。起初嚴嵩還未曾放在心上,架不住鄢懋卿苦苦哀求和嚴世蕃的多次勸說,也曾與吏部打過招呼,可吏部支支吾吾就是拖著不辦,托自己的姻親、吏部右侍郎歐陽必進打聽之後才知道,有人在皇上麵前說鄢懋卿在兩淮鹽運使司任上有貪墨穢跡,皇上特給吏部頒下了“此人不可重用”的口諭。雖說皇上還是給嚴嵩留了一點麵子,隻說“不可重用”,並未斷言“永不敘用”,但吏部怎敢為了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去觸皇上的黴頭?索性就將鄢懋卿與其他幾個人擱在了一邊。時間久了,官場中人就難免有些閑話,風言風語越傳越邪乎,許多謠言直接指向了鄢懋卿的座師嚴嵩,還有與鄢懋卿過從甚密的嚴世蕃,斷言他們是鄢懋卿貪墨納賄的一丘之貉,遲早也要被皇上一網打盡。嚴嵩的臉麵有些掛不住了,就想趕緊給鄢懋卿謀個差使來堵塞流言。這件事自然少不得要求分管吏部的徐階施以援手,那麼,在擢升徐階恩師翟鑾的兒子翟漢寧之後,徐階大概也會投桃報李,在不忤逆聖意的前提下,為鄢懋卿大開方便之門。
翟漢寧卻不知道這些緣由,驟然得此厚賞,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顧禮儀地抬起了頭,問道:“閣老此言當真?”
“咄!真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嚴嵩笑罵道:“待你到濟南府上任之後,得空回家問問你老子,本輔說話何曾不作數過!”
接著,他又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賢侄啊!你久在內閣當差,也知道官員擢升罷黜,內閣隻有建議之權,並無決定之權,還需吏部定奪並具文呈報內閣。如今分管吏部的徐閣老是令尊的門生,想必定不會反對本輔的這一建議,但礙於物議,他也不好出麵為你說話。這樣吧,本輔可著吏部右侍郎歐陽必進主辦此事。”
見嚴嵩考慮的如此周到,翟漢寧不再懷疑,一邊將頭在地上磕得“咚咚”直響,一邊忙不迭聲地說:“謝閣老爺,謝閣老爺!”因為激動,他的聲音不禁顫抖了起來。
“且安心等著,旬月之內必有好消息。不過,未成之前,切莫為外人道也!”嚴嵩說:“去吧,將其他幾位閣老都請到議事廳,擺出香案,我等一同接受露布。”
翟漢寧喜滋滋地又給嚴嵩磕了個響頭,這才出了值房的門。
看著他那樂不可支的樣子,嚴嵩微笑著搖了搖頭,心裏說:如此德薄修淺,即便身為相門子弟,終歸還是難成大器啊!不過,他的話倒說的慰帖人心。夏言複任內閣首輔,將老夫趕到文淵閣抄《永樂大典》的這兩年裏,舉子罷考、詞臣投繯、言官鬧事、韃靼犯邊、京城謀逆,乃至江南數省叛亂,我大明朝竟一天也沒有安生過;某再次入閣拜相隻半年時間,便做成了如翟漢寧方才所說的那幾件大事,如今王師奉敕南下討逆,旬月之內,竟已攻克逆賊叛軍重兵防守的徐州重鎮,打開通往江南的門戶,一戰殲俘叛軍近二十萬。有了這番大勝,老朽總算可以告慰國人了!
想到這裏,嚴嵩又是激動得難以自持,不禁又感到了一陣眩暈,慌忙再一次抓住了案桌邊沿穩住了身子。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聽到了李春芳那獨有的大嗓門:“報捷的人在哪裏?還不快快讓他們進來,把露布呈上!”
嚴嵩從眩暈中清醒過來,知道該是自己露麵的時候了。不過,他自覺首輔應有首輔的淵深涵養和雍容氣度,便盡量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整了整衣冠,一邊高聲笑道:“我大明立國百七十年,何曾有過這般酣暢淋漓的大勝?真真要恭喜李閣老了!”一邊邁步踱出了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