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人示警(1 / 2)

嚴嵩自然也知道徐階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再聽到徐階毫不客氣地點了戶部浙江清吏司、湖廣清吏司兩位郎中,兵部武選司郎中、職方司員外郎,這四個人不是李春芳的門生,就是馬憲成的同鄉,都是夏言一黨的黨羽,心裏不禁暗自笑道:這個徐鬆江,倒是頗得其師翟鑾那個老滑頭的真傳,要拉著夏言的虎皮做大旗,為自己擋風遮雨了!

不過,嚴嵩的幸災樂禍並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就聽到徐階的嘴裏又吐出了三個人的名字:“刑部陝西清吏司員外郎萬寀、都察院由僉都禦史葉樘、大理寺丞嚴世蕃。”

嚴嵩在心裏怒罵一聲:好一個奸猾可惡的徐階小兒,竟連老夫的人也不放過!正要出言勸諫,就聽到皇上笑著說:“徐閣老不愧是吏部堂官,所提人選俱都是朝廷一等能吏幹員,尤其是嚴世蕃,清查通州軍糧庫修繕貪墨一案雷厲風行,且能秉公持正,不徇私情,將自己昔日在工部之時的同僚繩之以法,有他出馬,那些侵吞國帑的衛所軍將必定難逃國法製裁!此事就這麼定了,也不必待兵部擬定整軍方案,如今便可開始清查。摸清家底,朕才好確定被裁汰的老弱兵士優撫之策。”

這個時候,一直沉思不語的李春芳再一次開口了:“陝西轄下寧夏、甘肅等地的蒙古羈縻衛所、山東轄下建州等地的女真羈縻衛所及奴兒幹都指揮使司轄下各衛所是否也一並撤裁,恭請皇上明示。”

朱厚熜毫不猶豫地說:“既是羈縻衛所,就不必動了。隊伍整編、衛指揮使以下各級軍官將佐授軍銜,糧餉仍按舊例計發。”

接著,他話鋒一轉:“不過,建州彈丸之地,竟建有三衛,實在荒唐可笑。今次整軍,是否也一並解決,兵部該仔細斟酌。”

李春芳猶豫了一下,答道:“回皇上,建州女真部建有三衛,由來已久,且三衛皆歸依向化,謹遵朝廷號令,年年朝貢不斷,絲毫未有桀驁之誌,並於牽製蒙元兀良哈三衛大有裨益。以臣之愚見,不若仍保持現狀為宜。”

朱厚熜突然對正趴在地上奮筆疾書的張居正說:“朕下麵的話就不必記了。”

“臣遵旨。”張居正叩頭之後,起身將那疊已寫得密密麻麻的箋紙放在禦案上,然後又躬身施禮:“臣告退。”

朱厚熜說:“朕不讓你記錄,乃是因為朕下麵要說的話關乎我大明百年之後的國運,或許不合朝廷法度,更令人匪夷所思,但你們都要記在心裏,尤其是你,張居正!”

三位閣員和眼下還隻是一個未曾實授官職的庶吉士的張居正都不明白為什麼皇上為何要說出“尤其是你,張居正!”這樣的話,但皇上說得如此鄭重其事,他們也無暇去想這個細枝末節,靜靜地等著皇上的訓示。

朱厚熜緩緩地說:“朕這兩年來,時常會做一個怪夢,夢見日月同現於碧空之中,光芒萬丈,令人不可直視。俄頃忽有一隻金色巨犬自東北躍起,飛騰於天,一口便將日月吞入肚中。每每至斯,朕便悚然驚醒,冷汗潺潺,褻衣盡濕。幾位閣老都是學識才幹冠絕一時之人,能為朕解一解這個夢到底是何意思嗎?”

皇上說自己“悚然驚醒,冷汗潺潺,褻衣盡濕”,其實,三位閣員和張居正眼下才真的是“冷汗潺潺,褻衣盡濕”——皇上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一個日,一個月,不就是個“明”字嗎?日月同現於碧空之中,光芒萬丈,自然喻示著大明國強勢大,如日中天,這都好解釋。可是,後麵的巨犬吞日月入腹,不就意味著……

誰也不敢繼續往下想了,嚴嵩帶頭,幾個人一起跪了下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都不敢說是不是?”朱厚熜長歎一聲:“朕也不敢說啊!若說是朕外感六淫,內傷七情,心智神魂為邪惡所惑,故而時常會做這等怪夢,為何朕驚醒之後,夢境仍清晰浮現於眼前?若說是天人示警,我大明立國近兩百年,正如日中天,如今新政甫行,雖說惹出了不小的麻煩,但從北方諸省施行情況來看,已初顯成效,平亂之役進展又十分順利。待王師平定江南之亂之後,新政大行於天下,我大明中興有望,盛世可期,朕怎會做怪夢?更令朕驚恐的是,夢中竟有一金色巨犬自東北躍起,噬日吞月?莫非是朕躬德薄,獲罪於天,禍及我大明萬世國柞?”

盡管皇上一力推行的嘉靖新政確實引發了大明前所未有的內憂外患,可是,誰敢說是皇上的責任?誰敢說是因為皇上的緣故,大明竟有了亡國之征兆?但皇上如此自責,嚴嵩身為內閣首輔,就不得不開口了:“皇上宵衣旰食,日夜操勞國事,更心憂社稷蒼生,仁德寬厚,克勤克儉,古堯舜之君也不過如此。縱有天人示警,也非是皇上之過。臣等身為輔弼之臣,有調理陰陽之責,臣職有虧,導致陰陽失調,奸邪孳生,臣等這就回去恭撰《自陳不職疏》上呈禦覽,向皇上並滿朝文武、天下蒼生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