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搖擼的船丁嚇得哆哆嗦嗦不敢應聲,都將眼睛盯著厚厚的藍布遮蔽著的船篷,那裏卻沒有任何動靜。
兵士不耐煩了,又喝道:“滾出來!再不出來,小心爺爺手裏的家夥不認人!”
這個時候,錢文義也已上了岸,一邊披著衣服,一邊走了過來,見著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弄啥哩弄啥哩!船都擱淺在這裏了,還怕他們跑了不成?你們這些龜孫怕是又忘了皇上‘不許虐待俘虜’的聖諭了嗎?”說著,他衝那條船喊道:“出來吧!說了算你起事投誠,老子說話算數!”
船篷裏傳出一個人的聲音:“敢問將軍貴駕、官職。”
“操!老子還未盤問你,你倒問起老子來了!”錢文義正要發火,隨即想到堂堂王師該有王師的氣度風範,通名報姓也不算什麼,便強壓下了火氣,說:“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南信陽衛正千戶、河南衛所勤王軍統領錢文義便是老子我!哎,我說,你架子擺夠了,也該出來了吧!,未必還要老子下拜帖請你,你才肯出來?”
遮蔽船篷的藍布掀開了,兩個人從裏麵低頭鑽了出來,其中一人身穿官服,一人身著長衫,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錢文義衝那位青年官員一抱拳,錢文義陰陽怪氣地說:“末將有禮了,敢問大人貴駕、官職。”
兵士哄堂大笑起來,那位青年官員盡管知道他其實是在嘲諷自己,但也不好過於拿腔作勢,便說:“在下何心隱,南京兵科給事中。”
“難怪架子這麼大,原來是兵科給諫。不知給諫大人大駕光降鄙部,可是糾察軍紀,抑或督軍催戰?職等有失遠迎,不勝惶恐……”正在說笑,錢文義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道:“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何心隱見他如此肆意嘲諷,分明是在故意輕慢辱沒自己,心中大怒,但重任在肩,也不敢隨便得罪眼前這些粗魯不文的軍漢,便強壓著怒火,說:“在下何心隱。”
“何、心、隱……”錢文義追問道:“你真是何心隱?江西的那個何心隱?”
“不才正是何心隱,請問將軍可認識在下?”
“何大人可是在說笑話?”錢文義搖頭晃腦地說:“去年年初帶領舉子大鬧科場,大人之名便震動朝野,普天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及至江南叛亂之後,大人姓字更是時時見諸朝廷民報之上,我等軍漢再孤陋寡聞,又安敢不聞大人之名?”
咬文嚼字地冒了一陣酸氣,錢文義突然勃然變色,喝道:“給俺把這個逆賊抓起來!”
身旁那位青年文士忙拱手說:“這位將軍且慢動手,在下與何大人今次前來,是有要事在身……”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官職?”
“在下初幼嘉,湖廣人氏,區區一名舉人,尚未出仕。”
“哈哈!何心隱,初幼嘉!何心隱,初幼嘉!”錢文義激動地搓著手:“乖乖俺的娘哎,摟草打兔子就夠讓老子美氣的很了,沒想到竟抓了兩條大魚!哈哈,去年大鬧科場的三大要犯,竟然全都讓我河南軍給抓到了!”
初幼嘉心中一凜,忙說:“這位將軍,你的意思說張居正也落入貴軍……被貴軍拿了?”
錢文義得意地點頭道:“不錯!”
初幼嘉急切地問:“不是民報上說,皇上已赦免他的罪責,還恩準他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嗎?莫非……”
“莫非什麼?民報是朝廷喉舌,要明發天下曉諭百姓的,它說的自是真的。”錢文義說:“要說那個張居正,他當初逃出徐州,就被當地官府拿獲,若不是俺派人一路護送他到京師,他哪有那樣的好運氣,能得睹天顏,幸蒙聖恩?”
初幼嘉這才明白是自己誤會了,衝錢文義拱手道:“謝將軍。”
錢文義說:“你們都是欽案上有名有姓的逆黨要犯,謝俺也沒有用!抓起來!直送中軍帥營!”
原來,自平叛軍進抵長江之後,朝野上下都認為平定江南叛亂已是指日可待,內閣便迫不及待地指示吏部和都察院根據投誠官員的供詞,將所有被偽明政權封授官職的文武官員拉出了詳細的名單,以便平叛軍按圖索驥,將逆黨分子一網打盡。這份名單呈送禦覽得到朱厚熜的同意之後,便成了欽定逆案。初幼嘉雖未受任偽職,卻是“遼逆”餘孽,因而也被列為欽案要犯。
何心隱怒道:“休要侮辱斯文,我自己會走!”
“哦?也好!”錢文義一拱手,又陰陽怪氣地說:“何大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