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說,原本已暗自首肯的呂芳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監軍之責:要說主子萬歲爺為何不惜破壞多年前定下的規矩,派自己這個內宦擔任監軍?不就是不放心外麵這些文武大臣嗎?若是連自己都不守規矩,如何才能監控外麵這些文武大臣,如何才能讓主子萬歲爺安心?
想到這裏,呂芳搖搖頭,說:“不行!老張啊,你的好意兄弟我心領了,可瞞天瞞地,我也不能瞞皇上。審完之後,即刻將他們檻送京師吧!”
“真就這麼放過他們?”
“老張啊,咱家拿你不當外人,有句話才好說與你,”呂芳說:“皇上的心比日月還明,乾坤也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還有你們這些朝廷肱股大臣,有些事可以做主,有些家可以替皇上當了,可我大明朝最後的家,還得皇上來當!”
呂芳正在趁機敲打張茂,就聽到奉命審問何心隱和初幼嘉的錦衣衛三太保張明遠在帳門外報:“屬下張明遠叩見張老公帥、呂公公!”
呂芳立刻打住話頭,揚聲說:“哦,是三爺啊,快快請進。”
張明遠進帳,單膝行過參見之禮後,呂芳問道:“張三爺,這麼快就審完了?”
“回呂公公,那個初幼嘉倒是有什麼就說什麼,與屬下原來得到的情報相互驗證,並無虛言。隻是那個何心隱卻不肯開口,隻嚷嚷著說要見張老公帥和呂公公。屬下從他身上搜出了這些東西——”說著,張明遠將厚厚一疊銀票遞了過來。
呂芳接過銀票,隨意地翻了一翻,最小麵額也是“憑票即兌庫平銀五千兩”,嘿嘿冷笑著說:“真有錢,這一疊銀票少說也有二十萬兩銀子吧?怎麼?想拿銀子收買張老公帥和咱家?”
見呂芳一邊說話,一邊用令人難以捉摸的眼神瞟著自己,張茂立刻表態道:“他娘的混帳東西!呂公公何等人物,我張茂也是世受皇恩的簪纓之家,別說是二十萬兩銀子,就算是搬一座金山來,我也要為皇上蕩平仇寇逆賊!”
呂芳輕輕點頭,說:“那些逆賊搜刮民財,恨不得掘地三尺,竭盡江南百姓膏脂,說起來,這些都是國家的錢,皇上的錢,還輪不到他們來大送人情!本來咱家生氣歸生氣,還不得不對那幫書呆子的傲骨勇氣說一聲‘佩服’。如今看來,都不過是些蠅營狗苟之徒,倒是我抬舉他們了。那個初幼嘉認罪態度還算不錯,你們就不要難為他了。至於那個何心隱嘛……算了,牛不喝水,強按著頭也沒有用,既然他不願說,也不勉強,將供詞如實呈奏皇上即可。”
張明遠躬身應道:“是,呂公公。”卻悄悄遞了個眼色過來。
呂芳立刻回過意來,知道他有機密之事要奏報,隻是礙於張茂在場,不方便開口,便佯怒道:“不過,那個何心隱身陷囹圄,竟還敢如此囂張,實在令人氣惱。既然他口口聲聲要見咱家,咱家就去會一會他這個狂悖之徒。老公帥,你可願與咱家同去?”
張茂明白,呂芳對那個何心隱恨之入骨,手下又有一幫鎮撫司的緹騎校尉,不想也知道他想如何去“會一會”那個何心隱,自己跟著同去,豈不礙手礙腳,讓呂公公不能爽快地一泄胸中激憤?便笑著說:“軍中還有諸多俗務亟待料理,老軍就不能恭與了。”
呂芳假裝汗顏地說:“是咱家失禮了。那些逆黨是什麼人?一群無父無君、棄國棄家的亂臣賊子、衣冠禽獸而已!別說是一個小小的兵科給事中,就是偽明兵部尚書,有咱家親自去審,已是天大的榮幸,怎敢勞動老公帥玉趾?”
出了帥帳,急行幾步,呂芳猛地停住腳,拉著張明遠,低聲問道:“可還搜出什麼了?是那邊寫給張茂、陳世昌或哪位軍中大將的密信?”
“啊?”張明遠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忙說:“哦,回公公,屬下不曾搜到那些東西。不過,在那個何心隱官服襯裏中搜出了這個,請公公過目。”
呂芳長長籲了一口氣,一邊自嘲地笑道:“倒是咱家過慮了。”一邊接過張明遠從懷中掏出的一塊絲帕,還未展開,就見那塊原本雪白的絲帕上印出斑斑的紅字,不由得一愣:“這是什麼東西?”
“回公公,是益逆親筆所寫的一份求救血書。”
“求救血書?”呂芳冷笑道:“那個益逆莫不成是得了失心瘋,到了這步田地,竟還要玩衣帶詔那樣的把戲?寫給誰的?是張茂還是陳世昌?”
“回公公,都不是。是給皇上的。”張明遠說:“據那個何心隱供認,他是受益逆所托,定要將此信交給張老公帥或公公,請你二人務必轉呈主子萬歲爺”
“求救血書是給皇上的?他還有臉向主子求救?莫名其妙!”呂芳嘀咕著,忙將那份血書展開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