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泱泱中華富有四海,也經不起這些蛀蟲如此折騰。到了嘉靖年間,全國各地每年供給京師的糧米共400萬石,各地供養皇室宗親的祿米卻要800多萬石。兩京一十三省中,因南直隸和浙江是天下富庶、國朝賦稅重地,雲南又是蠻荒瘴夷之地,依例不分封諸王,許多藩王就被封在湖廣、河南兩個富庶省份。夏秋兩賦解送京師之後,河南一省留存的糧米不過80萬石左右,可供給當地皇室宗親和王府衙門的祿米就要200萬石;素有“湖廣熟,天下足”之稱的湖廣一省留存的糧米不足120萬石,可供給當地皇室宗親和王府衙門的祿米就要250萬石,以兩省兩年存留之糧尚不夠皇室宗親和府衙一年之用,還得朝廷另行貼補。推而論之,兩京一十三省那一萬九千多位皇室宗親,一年又要耗費多少國帑民財!大明擁四海之富,卻年年虧空,非是無財,而是財富既不在國,也不在民,都被這些龍子鳳孫、貴戚勳顯鯨吞淨盡了!
遍及天下的皇室宗親揮霍無度、浪費國帑,已成為國朝一大錮蔽。為了緩解財政危局,朱厚熜洞察時弊,對皇室宗親、貴戚勳顯所受賜的子粒田開征五成的賦稅,其實是在不違背祖製的前提下玩了個花樣,暗中削減了他們一半的供奉。即便是如此的救難之策,被觸犯了既得利益的皇室宗親、貴戚勳顯也是大為不滿,勾結外寇犯境、京城奪門謀逆、江南造反靖難種種前所未有的禍變接踵而至,大明王朝於萬般艱難之中苦苦支撐危局,卻在同時,也讓朱厚熜看到了徹底割除國朝身上的一大毒瘤--皇室宗親的絕佳契機。
江南叛亂,受封於江南諸省的皇室宗親之中,除了榮王阿寶偷偷潛逃到北方之外,其他人則多附逆倡亂。其後因爭權奪利,叛軍在南都發生了內訌,其後又爆發了益藩遼藩之間的親賢之爭,起初收買軍鎮造反的楚王朱厚綱、漢王朱厚憬等多位藩王和起意窺測監國之位的遼王朱憲也因而不知所蹤,大概不是歿於兵亂,就是已被南都勳臣貴戚暗害了。叛軍北上靖難,河南、山東兩省皇室宗親也多有附逆者,如憲宗第七子、就藩於山東青州府的衡莊王朱厚燆就跟著叛軍一起逃到了江南,給了朱厚熜將他們一網打盡的理由和機會。
說起來,國家養了朱元璋的龍子鳳孫近兩百年,他們又肆意侵吞官田、兼並民田,一個個肥得流油,抄了他們的家,錢也有了,土地也有了,長期被皇室宗親壓迫盤剝的百姓得到解放,正好為全麵推行新政,推動商品經濟發展和資本主義萌芽奠定了人、財、物力的堅實基礎。
文雅一點來說,大亂方能大治,江南叛亂為朱厚熜帶來了推陳出新、銳意改革的契機;更直白一點來說,從朱元璋開始,國家就養了這麼一大群豬,養了近兩百年,到了中平守成的嘉靖時期,也該殺來吃肉了!
這段時間,隨著平叛軍的節節推進,取得平亂之役的全麵勝利已是指日可待,朱厚熜的心思已經由軍事轉向了這件關乎大明王朝中興偉業成敗的大事之上。他命張居正為他查找曆朝曆代的典籍史冊,搜集整理宗人法的沿革,對比利弊得失。同時,前些日子內閣大臣關於改革茶政之弊的那場爭論,使他明白了“為要打鬼,借助鍾馗”的道理,為了給自己找到理論根據,他還命張居正重點查找當初明成祖朱棣關於削藩的聖諭,自己心中也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簡單點地說,他的“屠刀”如今已經不隻指向那些參與了謀逆的皇室宗親,而是要借助這次諸多皇室宗親一同參與謀逆的機會,對所有朱元璋的血脈動手了。
可是,身為謀逆禍首的益王朱厚燁如此輕描淡寫地將全部過錯都推到南都那幫勳臣顯貴的頭上,他便沒了罪,其他人則更可以輕鬆脫身。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朱厚熜再提變革宗人法之事,朝野內外難免會有 “虐待天親”啊,“視天位而過於重,視天親而過於輕”啊等等諸如此類的譏諷,更有可能還會有許多迂腐的朝臣俯闕痛哭,懇請他看在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的麵子上,對那些天潢貴胄網開一麵,以示天家慈孝,或許還會跟他玩出什麼“以死抗諫”的把戲。當此內亂初定,人心惶恐之際,他也不能不顧及社會輿論的影響,不能不維護朝廷安定團結的大局。
頭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