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取軍糧本應由軍需供應總署事先排序,各軍依次來領才不致混亂。但事體緊急,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如今都不講了,就讓各軍自行排隊,先到者先領。丁大郎強行插隊顯然不合情理,但一來他是中軍大帥的親衛,旁人怎麼也得讓著他三分;二來他與三營糧秣官的對話身邊的人都聽到了,這些軍漢都是惟恐天下不亂之人,又等得極不耐煩,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見有人挑頭鬧事,紛紛起哄起來:
“好好好,就看丁爺的了。”
“哎哎哎,前麵的那位兄弟,親衛營的丁爺有事,我們讓他。”
眾人都閃開一條道,丁大郎搖頭晃腦地走到書案前,“啪”地一聲,將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了負責給中軍發放糧秣的那位倉場大使的書案上:“親衛營的,領糧!”
那位倉場大使被吵得頭昏腦脹,沒有聽清“親衛營”三個字,但也見到此人橫衝直撞地插到排頭,而排在前麵的那些平日裏飛揚跋扈的武官們不分高低貴賤,都不敢說聲不滿,便知此人來頭不小;再定睛一看,此人雖隻身穿五品官服,手腕處卻戴著四品以上武官才能戴的繡花扣腕,而扣腕所用麵料掐著金絲,更是隻有一二品將帥也準允使用的規製!心中大驚,忙低眉順眼地問道:“將爺是哪個衙門的?”
“告訴過你本官是親衛營的,還問?”丁大郎譏笑道:“看你耳朵這麼大卻有什麼用?扇風嗎?”
眾人哄笑起來,那位倉場大使也明白了,原來此人是中軍大帥的親兵,難怪威勢比官階大得多啊!忙陪著笑臉說:“原來是親衛營的將爺,請稍等片刻,容下官為將爺發糧。”
“慢!”丁大郎說:“你雖隻是個九品芝麻官,可畢竟有品秩,本官也不能壞了朝廷的規矩,讓你來做這種下人幹的事情。還是讓他來吧!”說著,他一指站在書案旁側的那個二十來歲的年輕書辦。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那位倉場大使趕緊招呼那個書辦:“海瑞,還愣著作甚?快給親衛營的這位將爺發糧啊!”
聽他如此諂媚下作地口稱“將爺”,海瑞一直微微低著頭攏著手,此刻聽他催促自己,仍低著頭,衝丁大郎拱拱手:“這位將軍,請。”
那位倉場大使飛快地跟丁大郎隨行的司務辦好了相關的帳目手續,海瑞便指揮差役一升一升地量了起來。果然,每量一升,他都要拿手中的那把竹尺在量具口上一抹,抹平之後才準倒進丁大郎帶來的兵士的筐裏。
才量了兩升,丁大郎便壓不住火了,喝道:“慢著!哪能這麼發?”
聽他一聲怒喝,語氣十分不善,幾位差役趕緊停了手,那位倉場大使小心翼翼地問道:“將爺,那您老看該如何辦理?”
丁大郎鼻子冷哼一聲,也不理他,轉頭問隨行司務:“本營共有幾隊、幾哨?”
“回丁將軍,我親衛營有20隊,共64哨。”
丁大郎這才轉向那位倉場大使:“聽見了吧?我親衛營共64哨,你就按著每哨人數,一份一份給稱好,裝好。”
“這——”那位倉場大使苦著臉,支吾著說:“這得要多長時間啊?這位將爺……哦,丁爺是吧?丁爺,眼瞅著日頭就要落山了,後麵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
丁大郎蠻橫地一擺手:“我管他等了多少人!我親衛營的事兒,就得這麼辦!我都不怕麻煩,你還怕麻煩不成?”
那位倉場大使這才明白他是來有意找茬的,心裏更為緊張,忙陪著笑臉說:“丁爺,下官有伺候不周的地方,還請丁爺多擔待則個……”
“操!不是我老丁有意刁難你!是那小子太操蛋!”丁大郎指著一旁還是低著頭攏著手的海瑞說:“象他那樣的量法,慢得要死不說,路上撒了一點,回去就不夠分,弟兄們鬧將起來,誰認這個賬!”
海瑞聽到他罵到自己的頭上,這才第一次抬起了頭,兩眼直視丁大郎:“這位將軍,軍中發糧曆來都是這個規矩。”
丁大郎也是在不經意間看到了海瑞投向自己的那兩道目光,不禁一凜——那兩道目光在夕陽的映照之下,如點漆一般閃出了兩點睛光!
但他是倚勢橫行慣了的人,怎會把這個青衣小帽的書辦放在眼裏,惡狠狠地說:“操!什麼規矩?未必就是銅澆鐵鑄的,嗯?大家夥兒等著領糧回去給弟兄們趕製幹糧,你還跟老子提什麼鳥規矩!我看你是故意磨蹭!”
那位倉場大使忙了大半天,麵前的隊伍卻越排越長,早就很不耐煩,恨不得敞開倉門讓那些軍將隨便搬,趕緊把他們打發走了交差了事,因而也早就對海瑞如此死板磨蹭十分不滿,忙說:“海瑞,丁爺說的對!這麼多將爺都等在這裏,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都先放在一邊,趕緊發吧!”
丁大郎也拿自己牛卵子一樣大的眼睛瞪著海瑞,說:“老子告訴你,貽誤軍機之罪,可不是你這個微末小吏能擔得起的!別自個給自個找不痛快!”
兩人一唱一和,就要把朝廷規製給改了章程,海瑞十分生氣,不由得又犯了執拗的牛脾氣,抗辯道:“發糧之事,朝廷和軍中都有規矩,海某受命監發,不敢私自放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