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是文臣之後的緣故,劉計成身材贏弱、瘦小幹癟,經常緊抿著嘴角,捋著下巴上那一撮尖尖的山羊胡,表情異常陰沉而冷峻。而且,在南都起兵靖難,尤其是靖難軍兵敗徐州之後,由於充分意識到了自己手中掌握的十幾江防軍的分量,立刻變得越來越倨傲自負,高深莫測了。不過,從一進大堂他便低著頭,人們所熟悉的那張帶著一把山羊胡子的瘦臉,以及那雙經常是隱藏在低垂的眼皮底下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竟然一次也沒有完整地顯示在任何一個人的眼前。眾人都在心中尋思:莫非這個玩忽職守、誤國誤軍的老賊至今還未從江防軍全軍覆沒的巨大打擊中恢複過來?哦,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十幾萬江防軍是他安身立命並篡取軍政大權的唯一本錢……
兩位勳臣與往常大相徑庭的表現,更給所有人的心頭抹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看來,就連平日不可一世的勳臣貴戚們,也感到末日來臨,束手無策了!
也並非是所有的勳臣貴戚都與往日截然不同,比如說信國公湯正中,他那張輪廓分明、白裏泛青的長臉,一支骨棱棱的鼻子和兩片薄嘴唇,使他在任何時候都顯得冷酷無情。盡管如今手上已經沒有了南直隸錦衣衛,但畢竟多年的積威和習慣一時要改也難,他的那雙眼珠子還是滴溜溜的亂轉,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而大家也都出於長期以來養成的對他的忌憚,根本不敢朝他那邊多看上一眼,因此也就不知道,在大家都心事重重,甚至六神無主的時候,竟還有這麼一個人還能保持著往日的從容鎮定,還在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監視百官的職責……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是沒有人開口說話。就在這種異常壓抑的氣氛已經壓得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禮部尚書蔡益突然欠了欠身子。
“啊,蔡大宗伯有何明見?”幾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衝口而出。
這話來得如此突然,甚至說出去之後,連這幾個人自己都覺得意外,並為自己的冒失和有失朝廷大臣的雍容氣度而感到後悔。
大堂上持續了許久的死一般的沉寂終於被打破了,在座的其他大臣,都將視線投向了那幾個,並循著他們的眼神,轉向了一臉尷尬的蔡益。
沒有人知道,其實蔡益隻是腹內一陣氣動,擔心下氣通發出聲響不雅,所以才微微抬起了身子,沒想到竟被人誤以為他要開口說話!但此刻已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再推辭或否認都會引起別人的誤會甚至攻訐,蔡益隻好勉為其難地衝著眾人微微點頭,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了:“各位大人既然下問,蔡某亦不妨直陳鄙見。此前朝廷便有定論,設若江防可守,留都尚有一線生機;可如今江防已告不守,北兵傾師南下已是勢不可止,尚需另謀良策……”
或許是出於禮儀習慣,也或許是由於自己的主張過於重大,蔡益也不敢直抒己見,而是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魏國公徐弘君,顯然是在等待後者的許可。
然而,徐弘君仍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象是根本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倒是坐在徐弘君旁邊的湯正中見蔡益既尷尬又不安的神色,主動開口為他解了圍:“既是議事,情勢又已危殆至此,若有救國良策,還請蔡大宗伯不吝賜教。”
蔡益微微欠身:“謝湯公。”
接著,他麵向諸人坐正了身子,緊皺著眉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蔡某不才,不敢稱有何良策。不過,‘情勢危殆至此’,信國湯公可謂一言以蔽之,當此國難,蔡某但有所想,不敢藏私。依蔡某看來,如今惟有設法通款而已!”
通款?大多數人都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還有許多人臉色更露出了譏諷之色:這個靠著小老婆的裙帶關係當上大宗伯的家夥,別是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