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款戰之爭(1 / 2)

所謂通款,一般指的是交涉,求和。明成祖朱棣起兵靖難,列陣於長江北岸之時,建文帝曾用方孝儒通款之議,許以割地劃江而治,遭到朱棣的拒絕。當日建文帝以太祖嫡孫、君臨天下四年之久的皇帝之尊屈膝求和尚且不可,如今北京的那位戾君已明發詔書,將南都諸人打為逆案要犯,且王師已突破長江天塹,克複南都已是指日可待,朝廷還有什麼本錢與北京的那位戾君議和?所以,在目前的情勢下,誰都明白,這不過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其實就是投降而已!

無疑,這也是每個人心中早已設想過的一種選擇。但是,每個人心中也都是顧慮重重:且不說北兵尚未兵臨城下,此刻就貿然提出投降似乎為時未免過早,會遭到朝野上下清議的抨擊;也不說放棄維護道統祖製的理想,向北邊的那位戾君再度屈膝稱臣,是多麼可恥可羞的一件事,更逃不過苛刻的公論和無情的史筆的責難和鞭撻;單說投降之後能不能保全自己乃至全家老小的性命,也還是個未知數——謀逆是滅門的罪,而一部《二十一史》從來隻有誅滅九族,惟獨大明朝,卻可以誅滅十族,首遭此前所未有的慘禍的,不就是在皇權鬥爭中站錯了隊的方孝儒嗎?情勢如此危殆,倘若一步踏空,便會萬劫不複。說起來,毀不該當初真隻想著靖難功成便能殺回北京重掌權樞,將身家性命全壓在這場豪賭之上,一點貪念,到頭來連老本都輸得精光!

此外,即便他們這些臣子能幸蒙聖恩,罷官致仕、貶謫充軍,乃至抄沒家產、身送東市,大概也總能留下一點香火後嗣,不至於成為“若熬之殍鬼”,更不用擔心祖宗祠墓無人祭掃,成為家族宗廟的千古罪人。而那些勳臣貴戚們,如魏國公徐弘君、信國公湯正中和誠意伯劉計成等人,南都起事之後,他們幹了多少非人臣所敢為之事?天恩再浩蕩,也浩蕩不到他們的頭上,終究還是難逃抄家滅族之禍。這種情況下,他們怎能同意通款之議?姓蔡的一心隻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提出通款之議,隻怕已將那些勳臣貴戚得罪到了死處,人家手中有刀帳下有兵,焉知就不會狗急跳牆,在北兵到來之前就先把他給抄家滅族了?自己若是讚同此議,豈不要受他池魚之災?

想到這裏,有人立刻就坐不住了,想要嚴詞詰難蔡益身為朝廷肱股重臣,竟如此怯懦,意欲獻城投降,苟且偷生。但是,就在那些話即將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又咽了回去。因為他們突然發現,在蔡益提出這個名為通款,實則投降的主張之後,大堂上又變得一片沉寂,固然沒有人發言表示讚同或是反對,連勃然變色或是頜首默許的都沒有,仿佛是坐了一群泥塑木偶一般。

更令他們感到意外和疑惑不解的是,坐在上首的三位勳臣,無論是徐弘君,還是劉計成,仍舊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象是根本就沒有聽到蔡益方才說了些什麼;隻有湯正中緩緩地捋著胡子,象是在沉思,臉上卻根本看不出有什麼讚同或否定的表示。

這樣的反應提醒了那幾位衝動的大臣:姓蔡的靠著小老婆的裙帶關係當上大宗伯,平日裏與那些勳臣貴戚打得火熱,他那個曾是秦淮名妓的如夫人更是憑借當年在舊院開門迎客之時,與魏國公徐弘君等勳臣貴戚結下的“交情”,日夜穿梭於權貴之門,還因她已將徐弘君的寵妾認為幹娘,便時常留宿於中山王府,會否是在“承歡膝下”、侍奉枕席之時,聽“幹爹”流露出一星半點通款的意思?因投降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之事,依徐弘君的脾性,自然不方便也不好意思自己說出來,“幹女婿”蔡益這才為“父”分憂,當眾提出了通款之議。若果真如此,到頭來人人都附議行款,那麼自己若是貿然反對此議,豈不得罪了那些凶神惡煞的勳臣貴戚?這且不說,倘若張揚了出去,傳到北邊朝廷那裏,豈不更是大大的不利?

想到這裏,他們都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暗罵自己糊塗,並趕緊屏息低頭,擺出了和大多數人一致的漠然神情,似乎這件事情全然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不過,無論行與不行,蔡益的通款之議畢竟為眾人指示了一條可以選擇的出路,而且,情勢確已危殆至此,枯坐於此也不是辦法,大堂上漸漸有了生氣,有人開始交頭接耳,嚶嚶嗡嗡的聲音響成了一片。終於,有人起身,衝著坐在上首正中的徐弘君一拱手:“敢問徐公,目下京營之兵,尚有多少?”

發問之人是南京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吳偉業。此人原本隻是兵科都給事中,靠攀附勳臣權貴,擢升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益遼之爭後,朝廷多位大臣拜疏求去,他又升任左副都禦史,因其師、南京都察院都禦史張履丁也掛冠而去,都察院便由他實掌院事。不過四十出頭的年齒、短短數月之內,就由六品給諫擢升為正三品左副都禦史,更在事實上成為位高權重的“總憲大人”,乃是國朝前所未有之殊榮,朝野上下、道途之中,無不為之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