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名問到頭上,徐弘君也不得不抬起了頭,漠然地看了吳偉業一眼,艱難地將肥胖的身子在座椅之上挪動了一下,這才回答道:“不論城外守軍,隻城中如今就有二十萬之眾。”
“二十萬京營將士想必俱是國公老大人一手**之勁旅精兵。我朝兵勢如此之盛,全賴國公老大人公忠體國、治軍有方啊!”吳偉業熱烈地說:“北兵遠來疲敝,我兵以逸待勞,背城借一,尚堪一戰。去歲北京為北虜所圍,便是如此破而勝之。況且留都城池堅固,兵甲火器糧儲甚多,絕不在北京之下。我等隻須堅定心誌,固守城防,並傳檄浙江、湖廣等省,召各省守備之兵及鎮南侯安思達、靖遠侯楊士衝之南蠻異族之兵回援南都。假以時日,待四方勤王之師齊聚城下,縱使不能一鼓破敵,也能將北兵驅而退之,又何必怯懦至斯,倉促言款,全然致君子之操守、人臣之名節於不顧?”
方才蔡益提出通款之議,已然被眾人在心裏嗤之以鼻,而此刻吳偉業如此慷慨激昂地反對投降,不但被眾人認為是癡人說夢,甚或更認為是荒謬絕倫。尤其是聽他比出去年北京保衛戰之事,並稱要仿效前例,召各省之兵勤王,眾人同時心中一凜:這個欺師背主的奸佞小人,若不是被氣勢洶洶的北兵嚇得昏了頭,便是早有異心,意欲效法趙高亂秦之事,禍國亂軍,將大家全置於死地啊!
最為氣憤的,自然是提出通款之議的蔡益,尤其是當他聽到吳偉業當眾說自己“怯懦”、“致君子之操守、人臣之名節於不顧”之類的話,更是怒不可遏,當即憤然起身,用那雙幾乎要噴出火星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吳偉業,說:“京營皆是勁旅精兵,自是不假。但國公老大人一手**之靖難軍及誠意劉伯之江防軍,又何嚐是疲兵弱旅?況且其數倍於京營之兵,尚不能保有徐州堅城、長江天塹。如今欲以區區二十萬人,禦北兵乘勝之師,豈非妄想!”
說著,蔡益突然提高了聲調:“虧你吳副憲昔日曾為兵科給諫,竟敢做如斯之想!迂腐書生,隻以坐論空談為能事,誤國誤軍,罪莫大焉!”
其實,吳偉業隻不過是以為那些已犯下不赦之罪的勳臣貴戚們是斷然不會答應通款之議的,為了答謝勳臣貴戚們的賞識拔擢之恩,才率先表明立場,反對此議。加之這半年來,他春風得意,好事接連不斷,尤其是實掌都察院,手握糾察彈劾大權之後,更是風光一時無兩,根本就沒有把平日裏糯米團子一樣的禮部尚書蔡益放在眼裏,因此說話也就不留情麵。聽到蔡益抗辯,他那張扁平的臉上便浮現出了刻薄的冷笑:“留都乃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江南民心,維係於此。我輩臣子,世受大明厚恩,若不戰而降,試問將有何顏麵以對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
吳偉業與蔡益一樣,都是那幫勳臣貴戚的門下走狗,他如此激烈地反對投降,令在場的人都不由得猜測,莫非這才是徐弘君、劉計成等人的本意。可是,當他們偷偷打量那幾位勳臣貴戚的臉色之時,卻發現還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實在讓人猜不透他們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依年齒,論資曆,吳偉業都沒有這樣當眾與蔡益爭吵的道理,他的囂張氣令許多年高望重的大臣們十分不滿,南京吏部尚書楊士聰、戶部尚書劉泌等人紛紛參與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貌似勸說,實則指責起了吳偉業:
“吳副憲不必如此。蔡大宗伯不過是出此一議,至於款與不款,尚可從長計議。”
“留都不隻是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更是太祖高皇帝與孝慈貞化哲惠仁徽成天毓聖至德高皇後陵寢所在,一旦開戰,勢必震驚梓宮。我輩臣子,又焉能不慮之憂之!”
“留都百萬生靈皆係於我輩一念之間。惟有審時度勢,謹慎從事,方可免於塗炭!”
遭到了圍攻,吳偉業的那張臉越漲越紅,馬上就要發作起來,與他頗有私交的南都詹事府詹事陳於鼎擔心他不是那幫倚老賣老的大臣們的對手,強逞口舌之能隻不過是徒取其辱而已,便出麵排解了:“哎,時危勢迫,相爭無益。我等還是且聽魏國徐公、信國湯公並誠意劉伯如何處置吧!”
陳於鼎此言可謂一語中的——是啊,如今留都當家人是那些勳臣貴戚,是戰是降還輪不到他們來裁奪,爭來爭去有什麼勁兒呢!因此,所有人都閉了嘴,將目光投向了坐在上首的三位勳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