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緒的幹擾下,接下來宣布的那道頒給南京禮部尚書、掌翰林院事史夢澤,命其即刻盡起南都倉儲之中的金銀財寶、珍玩珠玉出使鎮江,與北兵商議通款的令旨就沒有多少人留心理會了。
自徐弘君回南都興師問罪,將益王朱厚燁軟禁於深宮大內之後,史夢澤就不能進宮陛見監國殿下,一直心憂王駕安危,此刻見到朱厚燁親筆令旨,心裏遂安,便趁機提出要麵辭王闕,請示諸多細節要務。被徐、劉、湯三人拒絕之後,他又提出了新的條件:無論能否說服北兵答應通款,都要絕對保證益王殿下和諸位皇室宗親的安全。
徐、劉、湯三人不但滿口答應,還戟指向天,以十八代祖宗和全家老小性命發出毒誓:若能行款,益王殿下和諸位皇室宗親仍是我輩人臣之君,自然要依禮優待,不必多言;即便不能行款,當他們奮起京營之兵據守南都之時,也定先將益王殿下和諸位皇室宗親及家眷安置於孝陵之中,北兵再凶頑好殺,想必也不敢在太祖高皇帝陵寢之地造次。
接著,史夢澤又提出了第二個條件:留都乃太祖定鼎之地,若是有事,隻怕無法向朝廷交代。如今既然議定行款,就要嚴加管束諸軍,謹防再起兵亂;各有司衙門要妥善保管典籍、黃冊、文書、倉廩諸物,完整奉還朝廷。
徐、劉、湯三人也是滿口答應,聲稱自己自打祖上起便在這鍾山腳下、秦淮河畔定居,生於斯,長於斯,對這座以繁華奢靡和多災多難同樣著稱的曆史文化名城感情很深,若是毀於己手,不但無法向朝廷交代,更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太祖高皇帝、列位先帝和自家從龍有功的祖宗。他們方才已經奏請監國殿下同意,草擬兩道令旨,一是嚴禁縉紳之家出城,嚴禁商賈販夫休市,以保證南都秩序穩定、百姓安居樂業;二是南都諸軍除了留下必要的守衛城門的兵士之外,其餘各部一律入營休整,不得擅自出營。隻是因其一牽扯民政,具體條款還需與應天府商議;其二又牽扯兵力部署調整,故此一時還未能擬定。
見史夢澤又要提新的條件,徐弘君不耐煩了:“我說老史,你究竟是向北兵議款,還是我等向你議款?”
史夢澤眼皮一翻,衝他露出一個白眼仁:“如今南都由諸位國公勳臣當家作主,老朽不事先請示你們,到時候被北兵問起來,如何回話?耽誤了議款之大事,是你們擔罪,還是老朽擔罪?”
見徐弘君瞪眼又要發作,湯正中忙勸說道:“老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史老先生受命於危難之時,自然要把諸事考慮妥當,方能不辱使命啊!”
接著,他轉向史夢澤,雙手一揖在地:“史老先生,你是監國殿下倚重若泰山的輔弼重臣,又是天下矚望的飽學碩儒,我等不能瞞你也瞞不住你。朝廷厲行新政,背棄祖製,淩虐宗親勳顯、官紳士子,以致天下大亂,內憂外患頻仍,我等不得已才於去歲起兵靖難。行此非常之舉,自非人臣所敢為之,無非欲為大明社稷並天下蒼生謀一絲生機,我等早已約定,一旦事定便自裁以全人臣之節,謝太祖高皇帝並列位先帝於九泉之下。卻因我等無德無能,於國事則一誤再誤,縱然拚卻一死,也無以贖我等誤國誤民之罪……”
說著,他撩起袍袖印了印眼角,將本來就不存在的眼淚擦掉,接著才說:“如今靖難不成,論說誰都可以言款,惟我等不可。但目下南都之勢,已是危如累卵,北兵旦夕可至,情勢已不堪論了。方才入宮呈奏之時,殿下再三言說斷不能毀掉南都聖地,更不能驚動太祖梓宮,奏對不到半個時辰,竟幾次痛哭失聲。我等實在是愧對國人,愧對殿下……”
興許是聽他說的顛三倒四,徐弘君瞪著眼睛說:“老湯,說那麼多廢話做甚!老史,就一句話,若能給我們留條生路,我們便把一個富足安康的六朝金粉之地南京奉還給朝廷;可若是不讓我們活……”他咬牙切齒地說:“哼哼,就都別想活!”
劉計成也插話進來:“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死不怕,但我畢竟是從龍有功的勳臣之後,斷然不能受東市之辱。天恩浩蕩,還請賜我等三人一杯鴆酒。”
湯正中說:“一點私念而已,讓史老先生見笑了。至於其他條款,則任憑先生定奪,我等無不從命。”
見三位勳臣說的如此悲戚,史夢澤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長歎一聲:“國之大難啊!好吧,老朽拚卻一死,也要為各位據理力爭,至少也要給各位從龍有功的勳臣留下一點香火後嗣。”
徐、劉、湯三人一齊俯身下拜:“全仰仗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