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逼君入甕(2 / 2)

徐階見他額頭微微腫起,十分詫異,但又不好問,忙應承了下來,並說若有要緊公務,定派人送至嚴府請他定奪。

回到家中,剛在書房坐定,嚴世蕃眨巴著那隻獨眼,笑著說:“兒子恭喜爹爹獨承聖意,盡得天心;更恭喜爹晉位三公,位極人臣!”

盡管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機敏通達,遠非常人可比,但聽他這麼一語中的,如同親曆一般,仍讓嚴嵩十分震驚,故意問道:“哦?此話怎講?”

嚴世蕃笑道:“爹又在考兒子了。照例這麼大的事情,非皇上至信重臣不足以托之。皇上不找他人,而是單單找了爹,足見爹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可是獨一無二啊!而且,幫皇上了卻了心腹大患,皇上定會論功行賞,爹晉位三公便是指日可待了!”

嚴嵩自得地一笑,卻又搖搖頭:“你們這些年輕人從來都是如此急功近利,卻不知道‘福兮禍所倚’的道理。在我大明朝為官,功過向來結伴而行。尤其是為父這樣的輔弼之臣,今日之幸,又焉知不是他日之禍?尤其是‘位極人臣’四字,斷非我嚴家之福啊!”

“兒子不這麼看!”嚴世蕃熱烈地反駁道:“論及閣臣之功過,因議禮得幸的前首輔張璁張孚敬曾有言說的好:‘曆數從來內閣之官,鮮有能善終者。蓋密勿之地,易生嫌疑,代言之責,易招議論。甚非君臣相保之道也。’是故身在台閣,原本就該甘當替罪羔羊,為皇上的過失擔當責難。如遇昏聵柔弱之君,或許真是欲求一善終也難,可當今皇上睿智天縱,明斷萬裏,柄國大臣誰中用誰不中用,心裏自然有數。夏言那個老東西緣何能再度受寵而把持朝政,薛陳二逆奪宮之變那樣的奇慘禍變也未能傷他分毫,不就是替皇上頂下了新政的黑鍋嗎?兒子看來,他推行新政,再有勞績,終歸隻是朝廷的事;爹變革《宗人法》,斷絕了外藩窺測天位的念想,可真真是給皇上去除了心腹大患啊!兩者相權,孰輕孰重,皇上心中自然有數。他尚且如此,放眼大明,還有誰人能與爹相提並論?”

聽了兒子這番宏論,嚴嵩心中也暗自稱許,但嘴上卻還是矜持地說:“是這個理,可話卻不能這麼說。夏言輔佐皇上推行新政,富國強兵;為父輔佐皇上限製宗室,鞏固國本,都可謂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哪有什麼高下之分?這種話在家說說也就罷了,切不可為外人道也,免得旁人嘲諷你我父子二人挾功驕矜,非人臣事君之道。”

見兒子似乎還不以為然,嚴嵩又說:“平叛軍張、陳二位勳帥和呂公公呈上的請罪疏已明發邸報,想必你也看到了。半載辛勞,曆經戰陣,輾轉於成敗死生之間,上托皇上齊天洪福,下賴六軍將士效死用命,終得以功成,剿平了我大明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叛亂,又兵不血刃克複南都,保全了太祖陵寢,這是何等之大的社稷之功!隻因沒能抓到徐、湯、劉三位謀逆首犯,擎天保國之功便一風吹了,這且不說,兩位勳帥還得自請解除兵權,呂公公更是自請為太祖高皇帝守陵。家裏現放著成祖文皇帝禦賜丹書鐵券的兩位超品一等爵,還有皇上最親信的大伴尚且如此誠惶誠恐,為父位列台閣機樞重地,終日戰戰兢兢如臨淵履薄尚難以自安,又豈能以晉位三公、位極人臣而自得?”

嚴世蕃說:“爹以為張、陳二位勳帥和呂公公是獲罪得咎?依兒子看來,他們才真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正是爹方才說的,他們剿叛平亂,立下了社稷之功,呂公公是皇上的家奴,就不必說了,張、陳二人已是超品一等爵,皇上還能拿什麼去賞他們?未必還能效法太祖追封徐達為中山王、常遇春為開平王之例,在他們百年之後也追封個異姓王不成?擁傾國之兵,挾不賞之功,又遇到這麼一個雄猜多疑的皇上,那才真是禍在不測……”

這層意思嚴嵩也曾想到,但畢竟妄猜聖心非人臣之所敢為,因而隻是一閃念而已,如今嚴世蕃如此肆無忌憚地說了出來,令他十分不快,更怕兒子得意忘形之下再說出什麼不恭的話,忙轉移了話題:“行了!事君惟忠,待人以誠,這等誅心之論不說也罷。那份禦箋你可仔細看了?”

正說的起勁卻被父親喝止,嚴世蕃頗為掃興,但隨即便明白了父親的殷切苦心,也不強辯,將一份奏疏的草稿遞給了嚴嵩:“兒子已代爹草就一疏,請爹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