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科場查弊(1 / 2)

時間漸漸已到了午時,生員們都穿著又寬又大的白布直裰,在八月的酷暑驕陽下苦候,一個個熱的汗流浹背、曬的頭昏腦漲,疲憊不堪且萎靡不振。誰都懶得再說話,隻一個勁兒地念叨著快點進場。有五六個生員已經支持不住,當場中暑昏迷,被守衛考場的軍卒衙役抬出去救治,顯然是要錯過了今科考試了。

也有一兩百名生員是自己走的。之所以會有這麼多人主動放棄三年一度的鄉試,概因嚴州府生員點齊進場,在貢院二門內搜檢之時,查出了三名夾帶作弊的人。其中一個事先請人寫好了幾百篇文章,各種題目都有,然後用蠅頭小楷寫在極薄的金箔紙上,卷折成很小的紙頭,有的塞在筆管裏,有的藏在考籃的夾層裏,顯然打算到時候拿出來照抄;另一個的硯台別有玄機,底部被鏤空,塞進了一本隻有寸許寬,一指厚的特製書,竟是《四書五經》的縮刻本,聽說每個字隻有針尖那麼大,也是打算到時候好偷偷查閱典籍出處。這兩人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但與第三個比起來,則隻能稱是小巫見大巫——那人將事先準備好的文章用藥汁寫在青布衣襖被褥之上,外麵薄薄地抹上了一層青泥,隻要把泥擦掉,字跡就立即顯現出來。

那三名作弊之人按律被剝掉衣帽,戴枷示眾,日後還要削去功名。同時,一個更加驚人的消息在生員之中流傳開來:如此精妙的手段也會被發現,是因為皇上痛感科場舞弊事件層出不窮,故於今科鄉試之時,派出大批錦衣衛分赴各省,專司糾察科場風紀。在那些審訊老手的麵前,任你施出什麼手段也逃不過他們的法眼。這一下,可把場外的生員都給震住了,那些身上不幹淨的人都害怕起來,立時就散掉了一兩百人。

徐渭本就心底坦蕩,得知此事反而更加放心了:皇上要整肅科場風紀,還派出了錦衣衛上差親臨監察,那些考官誰敢不顧自家的官位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來撈銀子!看來剛才關於主考大人徇私舞弊,將頭十名發賣的傳言並不是真的,那麼,興許今次還有望爭一個頭名解元……

正在想著,突然貢院門口又起了一陣騷亂,原來不知從哪裏跑來一個狂士,喝得醉醺醺的,跑到貢院來搗亂,又嚷又叫,還半唱半念著一支小曲:

“讀書人,最不濟,

濫時文,爛如泥,

國家本為求才計,

誰知道變成了欺人技。

三句承題,兩句破題,

搖頭擺尾便道是聖門高第,

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

漢祖唐宗,是哪朝皇帝?

書案上放著高頭講章,書坊中買著新科利器,

讀得來肩聳背馱,直讀到須發皆白,卻不知

甘蔗渣兒,嚼了又嚼,有何滋味?

辜負光陰,白日昏迷,

就教他騙得高官來做,終也是朝廷百姓的晦氣!”

此曲雖多有俚語,但立意及遣詞用字倒還不俗,那幫等著進場閑極苦悶的生員起初還聽得津津有味,但那位狂士一邊唱念,還一邊衝著他們嘻嘻地笑,羞得他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大家心頭火氣,一擁而上將此人逮住,交給了巡官衙役拘押起來,這才平息了這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終於輪到了點紹興府的生員進場,徐渭背著鋪蓋,提著考籃,站到了山陰縣生員的行列之中,點齊之後,才在手持高腳點名牌的差役的引導下,登上台階,走進轅門。

各省貢院的規製大體一製,進了轅門迎麵是兩座鼓樓,分立在坐北朝南的大門兩旁。鼓樓後麵是兩座石牌坊,分別用朱漆在右邊的牌坊上寫著“明經取士”,在左邊的牌坊上寫著“為國求賢”。牌坊當中,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大門樓,上麵懸著一塊黑字橫匾,工楷大書兩個鬥大的字“貢院”,下麵並排橫著三個門洞,這就是考場的大門。

進了大門,接著是一道儀門,這是生員們領取試卷的地方。徐渭放下行李,同其他生員一樣,照例解開衣服,脫下鞋襪用手提著,然後到二門的柵欄領取了試卷,進了二門。

二門內大堂裏的氣氛遠比往年要嚴肅的多,不但有四個搜檢官分立四個角落,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魚貫而入的生員,大堂正中擺著六把太師椅,當中端坐著四個精壯的大漢,麵孔硬硬的。他們都穿著過膝長的黑衣和半截的短褲,腳上穿著草鞋,肩膀特別寬,胳膊特別長,腰上緊緊紮著兩寸寬的牛筋腰帶,束得十分細,黑衣下擺露出的小腿十分粗壯,腿上青筋暴露硬如鐵柱。即便是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一看這副“虎臂蜂腰螳螂腿”的身板,也知道這四位便是大明朝赫赫有名的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