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命有定(1 / 2)

徐渭毫不閃避,反而更抬起了頭,嘲弄似的看著那位屬吏:“頭翁,你該知道,能坐到這裏,誰也打不得我學生!”

那位屬吏氣惱歸氣惱,可他在學政衙門當差多年,自然知道眼前的這位狂生可是有功名的,照規矩可以見官不拜,而且在大老爺未削去他的功名之前,確實誰也打不得,便惡狠狠地說:“你笑得這麼古怪,是不是在搗鬼?”

徐渭一段恰好寫完,索性放下筆,一邊交叉十指活動著因寫了太多的字而略顯麻木的手指,一邊說:“頭翁可以進來搜查。”

那位屬吏一把扯掉了徐渭掛在門上的那塊洗得幹幹淨淨,卻還是略顯陳舊的油布簾子,就要進去,但空間實在狹小,門板一擋,根本無法容納下兩個人,便喝了一聲:“滾起來!”

窩在這麼狹小的號舍裏,又時刻有人監視著,連起身伸個懶腰都被限製,徐渭正想趁這個工夫活動活動身子骨,便捧著自己的試卷站了起來。

那位屬吏畢竟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巡考職責,趕緊喝道:“就站在門口,不許東張西望!”

“請便,請便。”

那位屬吏進了號舍,四下裏亂翻,把徐渭考籃裏的那幾個飯團幾枚雞子扔得到處都是,嘴裏還一直罵罵咧咧的。

他自然翻不出什麼東西,因此翻了一陣之後,他就悻悻然走了出來,又惡狠狠地罵道:“給我老實點,亂動一下,立刻綁你見大老爺。”

似乎覺得還不解氣,臨走之時,那位屬吏裝作無意,將徐渭放在壁龕裏的油燈打翻在地,還故意說:“哦,對不住你相公,今夜你得摸黑做文了。”

那位屬吏得意洋洋地走了之後,徐渭突然想起了什麼,忙收拾被他扔了一地的東西,果然發現留著備用的兩根蠟燭不見了!

“這個天殺的刁奴!”徐渭忍不住罵了一句。

七藝是必須要完成的,做不完的考卷,閱卷官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去看,更不能奢望中舉。他現在剛剛做完了三道《四書》的題,還有四道《五經》的題沒有做,這在上千名應考生員中已是十分罕見,但現在大概已過未時,到天色黑定頂多還有兩個時辰,看來今日是無法完卷了。而十日一早就要掛牌交卷,不曉得天亮到放出頭牌前能不能趕得出來,萬一睡過了頭,可如何是好?

糟糕,我還滿心想奪個舉人,再一路會試殿試考上去,或投筆從戎,了卻君王天下事;或清平治政,為一方百姓做主。誰曾想,這一切竟被一個天殺的刁奴胥吏給攪了!

越想越著急,徐渭的頭上不禁冒出了一層大汗,恨不得當即就把才完成了一半的試卷撕掉,把筆墨硯台都砸得稀巴爛!

就在他快要發狂的時候,那位老號軍拎著一把碩大的銅壺走了過來:“相公,續水嗎?”說著,也不等他回答,就朝他那粗瓷大碗裏注水。

“啊,謝過老伯……”徐渭正在說著,那位老號軍手輕輕一動,寸許長的一截蠟燭掉了出來,趁著衝水的聲音,那位老號軍飛快地低聲說:“那天殺的狗才都折斷了,怕他知道,老軍隻撿了這一小截。唉,湊合著用吧!”

見他為了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隻用一隻手吃力地挽著那把碩大的銅壺,因為過於用力,那隻蒼老的手不但青筋迸露,而且還在微微顫抖,徐渭忍不住淌下了熱淚,但又怕別人注意到這裏的異常情況,隻能微微點頭,低聲說:“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好好考吧。老天有眼,都在看著呢……”說完之後,那位老號軍提著銅壺,蹣跚而去。

蠟燭隻是短短一小截,頂多能用半個多時辰,可那位老號軍的話就象是一聲當頭棒喝,令徐渭的腦際靈光一閃:是啊!一切皆是天意,也便是說,今日所受的這一切困頓和磨難,不過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征兆,隻要咬牙熬過了這一關,必定能連登科甲,一償夙願,否則怎麼會有那樣古怪而有吉祥的卦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將眼前這區區小事縈繞於心!此外,既然冥冥中早有天意注定,無論自己是順從還是抗拒,都無法改變天命,那麼,無論是什麼錦衣衛上差,還是那可惡的刁奴胥吏,也同樣無法改變天命,自己又何懼之有!

想到這裏,他心中有了主意,更不再煩躁,又一次輕輕拈起了筆,飽蘸了墨,飛快地寫了起來。

過不多時,那位屬吏又走了過來,還未等他說話,徐渭把手中的筆一拋,先吼了起來:“如此刁難,是何道理?”

那位屬吏沒想到他竟然搶先發難,倒吃了一驚:“你……你竟敢咆哮考場?”

“娘希匹!你個混帳東西三番五次前來搗亂,本相公還能考嗎?”

“你……你竟敢罵人!”

“若不是怕汙了本相公的手,本相公還要打你這個狗奴才!”

“你……你……”那位屬吏沒有見過這樣不顧斯文,跟他一個胥吏鬥嘴爭吵還罵髒話的生員,不禁嚇得倒退了一步:“你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