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晉身之階(1 / 2)

四大閣員可不知道,被他們佩服的五體投地的皇上隻不過是在另外一個時空碰巧上過一門《中國數學史》的選修課,隱約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又有心大興實學,彌補八股取士的不足,便命人將坊間所有百工之書搜羅過來惡補了一番而已。否則,依他一個工科學士的水平,畫出神龍炮的圖譜就已經是勉為其難了,又怎能將那些光名字就十分拗口的古典數學文集信手拈來?!

不過,當了這麼久的皇帝,朱厚熜早就習慣了聽這樣的頌聖之言,坦然受了閣臣們的阿諛奉承。加之大事已定,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便笑著說:“各位閣老都是曆經科場之人,說了這半天八股時文、科舉取士之事,想必也都煩了。朕這裏有一副字,還請各位品評。”

對於皇上突然轉變話題,四大閣員心裏不免大為疑惑:莫非是皇上自覺於書道頗有收獲,興致所至,寫了一幅字讓他們鑒賞?又或者,皇上新近得到了一幅名家大作,愛不釋手,便讓他們一同來欣賞?

來不及仔細思量該如何說些既得體大方,又能令皇上心花怒放的奉承話,禦前侍候筆墨的張居正已將一幅草書的李白《贈汪倫》展現在了四大閣員的麵前。

四大閣員都是文墨出身,隻略略掃了一眼,便知麵前的這幅狂草既不是什麼上古神品,更不是皇上的禦筆——盡管裝裱的十分華美,但那張紙不過是普通的宣紙,所用之墨更是寒磣,既不是宮中特製的禦用香墨,也不是什麼名墨,寫出來的字放久了,墨色已經轉淡不說,聞之似乎還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異味,說不定就是街邊坊間賣的那種幾文錢一條的臭墨。

四大閣員更為不解:這樣的凡品竟也能入天家法眼,皇上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聖心難測,李春芳等人立刻就把嚴嵩推到了前麵:“嚴閣老於書道浸淫多年,造詣無人可比,臣等豈敢班門弄斧……”

朱厚熜笑嗬嗬地說:“各位閣老說的是。那麼,嚴閣老,就請你這個行家裏手先說說吧。”

嚴嵩心中暗暗叫苦。可是,論地位,他是內閣首輔;論書法,他堪稱當世名家,無論如何也無法推辭,便拉著條幅的一端,裝作仔細地看。不過,剛看了一眼,他立刻就被吸引了。

可以看得出來,書者的韻致和靈氣十分到位,通篇從始至終氣貫其中,讓人在欣賞之時不忍略有停頓,在疏密、連綿上處理得極為得當,整幅字猶如江河奔流,一瀉千裏;也很講究用筆,輕重、急緩、枯潤等變化十分明顯,深得草聖張旭、懷素的妙味。尤其難得的是,寫的極富個性,筆觸之間奔放豪邁,大氣磅礴,傳統的技巧和成法都被那種壓抑不住的個性所掩蓋,甚或可以說,落筆之中真有一種驚風雨、泣鬼神的氣魄……

嚴嵩仔細地看題款,隻落有“文長”二字,也不曉得是何方神聖,如此籍籍無名之輩,竟能有這等功力,國朝官吏諸人,包括專為皇上謄寫詔書、敕令的書臣,也沒有幾個能比得上……

聽著嚴嵩讚不絕口的點評,又見皇上雖未說話,卻是頻頻點頭,十分欣喜的樣子,李春芳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靈光:當初皇上也是這樣突然召自己和首輔夏言、兵部尚書丁大夔至東暖閣覲見,拿出一柄寶劍讓諸人“鑒賞”。結果,內閣和兵部都受到了皇上的申斥,俞大猷橫空出世,皇上更決意要改革太祖高皇帝欽定並沿用至今的衛所軍戶製,幸被夏言冒死直諫所止,複設了營團軍。莫非,皇上又要以此為由,決意對國朝某項製度進行改革了嗎?又或是皇上又從某處發現了一位如俞大猷那樣的曠世奇才,要將他破格拔擢為朝廷所大用嗎?那麼,舉薦之功便不能讓嚴嵩一人獨得了去,免得這樣的曠世奇才被他羅致到自己的門下,成為日後一大勁敵……

想到這裏,他悄悄地抬起頭,恰好看見皇上正在看著自己,那雙炯炯有神的天目似乎飽含深意,立刻心中為之一動,裝出一副十分欣賞的樣子,感慨不已地說:“縱橫馳騁尺寸之間而豪氣衝天,嚴閣老可謂一語以蔽之。依臣看來,綜觀國朝諸多方家,除了嚴閣老,大概無人能出其右……”

俞大猷之事,嚴嵩略有耳聞,卻不知其中詳情,自然沒有想到這層意思,但一直與自己貌合神離的次輔李春芳能這樣不加掩飾地吹捧書者,還巧妙地恭維了自己,使他不禁警醒起來:莫非李春芳這個老小子知曉內情?立刻裝作惶恐的樣子,連連擺手:“哪裏,哪裏,李閣老謬讚,嵩愧不敢當。嵩雖於書道下過些許工夫,但隻是略窺門牆而已。而這位書者氣勢非凡,激情四溢,當可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嵩萬難與之相提並論……”

兩位閣老如此湊趣,令朱厚熜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仍拿眼睛盯著李春芳:“兩位閣老既然都這麼說,那便真是好字。張居正,把這幅字好生收起來,朕得空之時再好好賞玩。實話說與你們,這幅字仍是方才那位落第生員所做。不過,他縱有這般本事,竟也隻能流落市井,靠賣字畫為生,真是可惜可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