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懷社稷(1 / 2)

那位暗探最討厭徐渭跟他轉文掉書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老哥我雖是一個販夫走卒,這些年裏走南闖北,當官的著實見了不少,象你這樣的窮酸也見了不少。你當我不曉得你心裏在想什麼?你終究還是看不開,非要在科場上謀個出身,好光宗耀祖,為自家掙得一份榮華富貴!我不妨告訴你,想在我大明官場安身立命還能步步高升,最緊要的是什麼?見人多磕頭,遇事少說話而已!象你這樣執拗的脾氣去混官場,能有你的好?勉強熬過科考博個功名,烏紗帽戴不了幾日,一言不合一事不當得罪了上司,立時就罷了你,興許還有牢獄之災,何苦要受那份罪!”

罵完之後,他又緩和了語氣,對徐渭說:“聽老哥一句勸,畫院雖是個清要衙門,不掌事權實權,畢竟是官家的人,任事不幹,每年百十兩銀子的俸祿總少不了你的。畫的好了皇上還有賞賜,閑暇之時再做上兩幅畫送給什麼閣老、尚書,潤筆更是不菲,還能跟那些當道大僚拉上關係,自家有事、幫人說項也能說得上話。再者說來,侍奉禦前是何等的榮耀,任他部院大臣、封疆大吏也不敢小視,不比你當個州尹縣令芝麻官強過百倍?”

或許是被人說中了心思,徐渭的麵色微微有些發紅,卻不好意思承認,忙解釋說:“愚弟並非一意貪戀官位,實在是愚弟閑雲野鶴慣了的人,脾氣心性斷不能容於畫院,不敢自蹈險地……”

“胡說!”那位暗探喝道:“讓你進畫院,是老哥我不忍看你這樣的才子受窮,四處請托,銀子都使費了不少,好不容易才走通了門子,怎麼到了你的嘴裏,竟成了讓你‘自蹈險地’!”

見那位“柳兄”怒氣衝衝的樣子,徐渭慌忙拱手作揖:“柳兄誤會了,愚弟萬死也不敢有這樣的心思。我朝自太祖高皇帝而始,便複設畫院。洪武以降,曆代先帝也看重文治,對書臣畫師禮遇甚厚,不少名家得蒙聖恩,被授錦衣衛百戶、千戶、指揮、鎮撫等職,不可謂不尊榮顯貴,但以丹青之術事君,終非人臣正道;縱然優遊閑散,也如鳥入樊籠。永樂年間,成祖文皇帝喜書畫,工書的沈度兄弟、善畫的王鈸等人都被延攬至禦前。王鈸便有詩雲‘縱有好奇者,相看為玩弄。孰知野鳥苦,隻悅公子容。’愚弟也受不了那份束縛之苦。再者,畫院名為清雅之所,實則虎狼之地。宣德年間,我浙江錢塘戴進戴靜庵先生供職畫院任直仁殿待詔,聲名隆重,一時無兩。隻因所作《秋江獨釣圖》中釣魚之人身穿紅袍,與官服相近,便被嫉妒者指為違反國朝典製,宣德皇帝受人蒙蔽,降罪戴進遭貶謫之苦,牢獄之災。依愚弟之脾氣心性,實難與諸人相與,遲早便會獲罪得咎。愚弟一人有事還則罷了,若是禍延柳兄及舉薦之人,則愚弟之罪,百死難贖……”

見這個狂生雜七雜八亂扯一氣,又開始肆無忌憚地非議列位先帝,那位暗探怕犯忌諱引火燒身,也不敢再跟他說下去,裝作生氣的樣子一甩手:“我白費口舌與你說這許多,好心成了驢肝肺!你就死守著你這個破字畫攤捱命吧!”說完之後,轉身就走。

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徐渭在後麵叫了一聲:“柳兄請留步。”

那位暗探以為徐渭回心轉意了,回過頭來欣喜地說:“這就對了嘛!什麼脾氣心性都是扯淡,趕緊收拾行李,準備進京供職才是正經。”

徐渭似乎剛剛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一般,臉漲的通紅,說:“柳兄,有句話愚弟真不知當說不當說……”

看徐渭那個欲言又止的樣子,那位暗探猜想八成是缺盤纏,奉詔進京自然可以沿途入住官驛,食宿車馬都不必發愁。但這些話現在還不能說與這個迂腐執拗的書呆子,他索性就好人做到底,從懷中掏出一塊約莫五兩重的銀錠,拍在了徐渭的書畫攤上:“這些可夠?要是不夠盡管說話!”

“不不不,”徐渭連忙擺手:“愚弟不是這個意思……”

那位暗探把眼睛一瞪:“拿著!跟你老哥還講客氣,你們這些酸秀才真是要命!日後發達了,記得還有你這個老哥便是!”

徐渭長歎一聲:“愚弟就是怕此話說了出來,就無法與柳兄做朋友啊!”

那位暗探詫異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渭咬咬牙,說:“愚弟想請柳兄代為謝過高大人。”

“啊?”那位暗探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追問道:“你……你這話是……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