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和田仰二人大驚失色,忙離座跪地叩頭:“臣愚鈍,不能體察聖上仁厚之心,請皇上恕罪。”
一兩句話就輕易拿捏住了兩位朝廷重臣、飽學之士,朱厚熜心裏不免隱隱有些得意,卻仍板著臉說:“朕還要謝謝你二位能體諒朕的這一點私念,豈敢以此罪你!這樣吧,明經取士乃是國朝祖製,朝野上下眼睛都盯著,會試中式舉子也已放出皇榜,朕就不在這上麵多事了。把製科下等墨卷都呈給朕看,朕胡亂點上一名,還個願心罷了。”
盡管還是把國家掄才大典當成了兒戲,但官大一級壓死人,更遑論張口便是金科玉律的皇上,徐階和田仰二人誰也不敢多說話,連忙告退。過不多時,他們便抱著一大摞墨卷,又回到了東暖閣。
朱厚熜果然是想“胡亂點上一名”,一大摞墨卷不到一刻功夫就翻閱完畢,接著沉下了臉:“不對啊!朕記得應試製科生員共二百八十六名,除去先呈給朕的八十名優等墨卷,也該有二百零六份,怎麼隻有二百零五份?莫非你們一時疏忽,竟遺漏了一份?”
徐階和田仰二人麵麵相覷:敢情皇上並不是看內容,而是在數份數,當真是要當成兒戲啊!徐階猶豫了一下,躬身應道:“回皇上,有一位生員所論之事荒誕不經,且多有與國朝典製有違逆之處。臣與田大人商議,不敢拿來玷汙聖聰。”
朱厚熜在那一大摞墨卷之中沒有翻到令自己提心吊膽的那份試卷,心裏就有了底,問道:“那位生員所論何事?”
“臣不敢說,請皇上恕罪。”
這本是徐階一句應有的話,若皇上繼續追問,他還是要如實回奏的,但皇上卻偏偏不追問了,轉換了話題,問道:“那麼,該名生員姓甚名誰?”
“回皇上,未經聖裁確定取中與否,墨卷照例不能啟封。臣也不知道此人姓名。”
“除了你二人,墨卷可還有誰看過?”
“回皇上,這份墨卷恰是田大人閱卷,又拿來給臣看了。因此人所議太過放膽無忌,臣也不敢散布出去,便密封入匣,準備直接存檔。”
大概是徐階和田仰二位夫子不想讓自己生氣,更不敢違抗自己“允許製科應試生員直言時弊,絕不以建言罪人”的聖諭,才想著悄悄把事情掩蓋過去吧!朱厚熜更放心了,便笑著說:“如此說來,此人便是今次製科取士二百八十六名生員之中的最後一名了?”
“是。”
“那好!你把他的墨卷呈上來吧。”
徐階又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說:“回皇上,此子所論之事確係荒誕不經,狂悖無禮,臣萬死不敢拿來玷汙聖聰。”
朱厚熜又把臉拉了下來:“讓你呈進就呈進,朕自會論處。”
徐階忙叩頭之後告退,匆匆趕回內閣取那一份要命的墨卷。幸好內閣就在大內禁城之中,否則就這麼來回折騰,非把這位內閣輔弼重臣累趴下不可。
趁著這個當兒,朱厚熜又與田仰討論了開辦京師大學堂之事,因為還有一位應試生員提出要廣建學院,大興經世致用之學。盡管其中提出的開放言路,將學院辦成一個譏評朝政、主持清議之所的主張與朱厚熜的初衷略有不符,但重視教育、大興實學的思路卻與他開時務科取士,開辦國民小學和京師大學堂等做法不謀而合,他命田仰悉心研究,在此基礎上修改完善京師大學堂的章程,並說等此人姓名公布之後,可讓他入京師大學堂任職,發揮其所學所長,為朝廷廣育英才。這份墨卷本來就是田仰看中並取為優等的,自然欣然從命。
待徐階氣喘籲籲地重回東暖閣,呈上了一封已被他親手緘封的大信封。朱厚熜看那封套之上的火漆上還有徐階和田仰二人加蓋的印章,不禁在心中暗笑他們維護士子的一片苦心,嘴上卻說:“既然朕想敬天謝祖,這才起意渡一位秋風鈍秀才,那麼就渡這最後一名吧!”
皇上命自己往返於內閣和東暖閣之間,隻為了取一份落第生員的墨卷,徐階已經猜到了皇上的用意,但照例取中之士的墨卷要公諸於眾,這無疑將在朝堂上乃至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他們卻苦於不知該如何勸諫皇上放棄這樣既是兒戲、又注定會惹出大麻煩的動議,一時心裏紛亂如麻。
這個時候,田仰跪了下來:“老臣啟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