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自然落在了嚴嵩的眼前,但他仿佛沒有看見似的,仍盯著楊繼盛,靜靜地等著他的回答。
楊繼盛也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才應道:“回閣老,是在下聽曾到過山東萊州附近的商賈旅人所說。”
“可知此人姓名?”
“回閣老,萍水相逢,在下未曾打問這般清楚。”
“那麼,你所說的便是道聽途說之言了。”嚴嵩突然厲聲喝道:“楊繼盛,皇上體仁愛民之心如甘霖普降,地方安定平和,民風日益淳厚,哪有你所說的那樣的事!你竟敢拿道途之言來玷汙聖聽,褻瀆聖聰;還繪出那樣的逆畫誹謗朝廷,誹謗君父,你可知罪?!”
“閣老!”楊繼盛不甘示弱地昂起了頭:“在下去歲已對萊州受災之情有所了解,故此才有心向過往商旅打問,並非要拿道途之言來玷汙聖聽,褻瀆聖聰;更無繪製逆畫誹謗朝廷,誹謗君父之意!”
嚴嵩不再麵向楊繼盛,而是將頭轉向了漲紅著臉站在一邊的黃錦:“黃公公,事情大致已經清楚了。楊繼盛多方搜集不實之言,誣蔑皇上聖明之治,罪大惡極,不可名狀!”
黃錦一直不明白嚴嵩為何還要那樣和顏悅色地盤問楊繼盛那麼多廢話,但嚴嵩畢竟是內閣首輔,比徐階的身份要尊貴許多,他也不敢輕易打斷嚴嵩問話。到了此刻,他終於明白了過來,厲聲說:“有心為之便是早有異心;道聽途說便是謠言惑眾!來人啊!”
提刑司就設在宮裏,接到值殿監內侍的傳喚之後迅即趕來,此刻已大致知道發生了何事,正在殿外待命,聽到黃錦一聲令下,七、八個手提棍棒、皮鞭和鐐銬的掌刑太監立刻撲了進來。
黃錦指著了跪在地上的楊繼盛:“把這個目無君父、妖言惑眾的家夥給我鎖了!”
兩名提著腳鐐手銬的掌刑太監撲向了楊繼盛,一左一右將他抓了起來,環形的鐵鏈先套住了他的脖子,接著一緊,一把銅鎖緊扣著脖子哢嚓一聲鎖上了。鐵鏈的下端便是手銬,飛快地銬住了楊繼盛的雙手,也哢嚓一聲鎖上了。
楊繼盛拚命掙紮著,無奈怎麼也掙脫不了提刑司太監那十分專業的抓人手法,他用力將頭探向了嚴嵩,憤然抗議道:“首輔大人,受賜宮服禮冠我已是朝廷命官,請依《大明律》待我!”
嚴嵩歎了口氣:“本輔也想依《大明律》待你,奈何這些公公是宮裏的人,向由司禮監掌管,本輔發話,他們也未見得會聽……”
楊繼盛臉色一下子變得刷白,怔怔地望著慈眉善目的嚴嵩,似乎不明白他身為內閣首輔,何以竟會如此無恥,當眾說出這樣推卸責任、諂媚於閹寺的話!
見楊繼盛不再掙紮,另一個掌刑太監蹲了下來,先將一隻環形腳鐐套住了他的左腳,再將另一隻環形腳鐐套住了他的右腳,兩隻腳鐐間的鐵鏈不足五寸,還被一把大鎖哢嚓一聲也鎖上了。
這一套腳鐐手銬便是有名的“虎狼套”,在刑部和各省府州縣衙門本是用來對付江洋大盜的,無論何人,本事再大,上了這一套刑具便寸步難逃。可在提刑司和鎮撫司卻專用它來鎖拿皇上厭惡的官員,名稱也改了,叫做“金步搖”:一是因為從頭到腳全身都披滿了鎖鏈,每走一步就會當啷發出清脆的響聲;二是因為手腳全銬在一起,兩隻腳鐐間被鎖鏈牽著隻能一步一步挪動,走起路來就象女人的金蓮碎步,因而得了這個雅名。用意十分陰損,就是要侮辱那些以清流自居的官員。前些年那些不曉事的臣子們為禮儀之事、修道之事,經常跟主子鬧,這套刑具沒少鎖拿過人;這兩年裏倒是很少再有這樣的事,這套刑具也就塵封了許久,沒想到今日又派上了用場!
身穿四品中官服飾的提刑司掌印太監興許是看楊繼盛如此大膽,把皇上和黃公公都氣成那個樣子,卻還在嘴硬,施了一個眼色。兩個提刑司太監立刻會意,將他從後麵提了起來,一個人跳了出來,使勁抽了他兩個耳光:“給我閉嘴!大殿之上,哪有你這芝麻綠豆官說話的份!”
一股鮮血立刻從楊繼盛的嘴角流了下來,他憤怒地說:“我是朝廷命官,如何卻不能在大殿上說話?”
那個太監見他還在抗辯,又狠狠的兩個耳光抽過去:“再敢多嘴,立時打死!”
楊繼盛的頭反而揚的更高了:“我是大明的臣子,忠言已上達天聽,雖死何憾!”
提刑司掌印太監怒極反笑:“好好好,有種!真有種!”一揮手,又有幾個太監撲了上來,對楊繼盛拳打腳踢。
盡管楊繼盛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可他畢竟是個單薄贏弱的書生,怎能經得起那幫如狼似虎,心狠手辣的掌刑太監的摧殘,很快就被打得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