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錚錚鐵骨(1 / 2)

那些新科進士看到自己的同年受此酷刑,大部分都低下了頭,不忍地閉上了眼;也有一些人卻圓睜著雙眼,定定地看著那令人憤慨的一幕,眼睛裏流淌出來的不僅有眼淚,還有怒火。

這個時候,大殿裏驀然響了一聲蒼老而又激憤的聲音:“住手!”

眾人抬起頭,隻見國子監祭酒田仰怒視著黃錦和那幫提刑司的太監,義憤填膺地說:“楊繼盛身為朝廷命官,縱然犯了不赦之罪,也有國朝律法治他,怎能如此肆意淩虐!我要上疏參你!”

黃錦看著一臉怒容的田仰,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田大人要參咱家什麼?”

“未經請旨,毒打朝廷命官,這是僭越!”

黃錦冷笑著說:“田大人,你若是受了氣,你家奴才可會為你出頭?朝廷養了一幫廢物,讓皇上受了那樣的羞辱,如今也隻好讓我們這些奴才來替主子萬歲爺出氣了!”

“你——”聽黃錦如此辱罵大明朝的官員,田仰氣得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但依他當世大儒的身份,自然不屑與這個閹寺對罵,便憤然摘下了頭上的紗帽,狠狠地摜在了地上:“要打,你們連老夫也一並打死好了!”

“還有我!”新科進士人群中也響起了一聲憤怒的吼聲。

跪在地上的新科進士中站起來了一個人,正是新科榜眼殷士儋。

他疾步上前,憤怒地推開了正在發怔的提刑司掌刑太監,扶起了已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楊繼盛,大聲說:“山東萊州受災詳情,是我說與楊椒山(楊繼盛字椒山)的。也無須你們問,我告訴你們,我家有親戚在萊州,重金買通了封境的差役,這才得以逃出萊州,逃難到了我家。萊州災情是他告訴我的。如今他人正在我家,朝廷可以派人去查。若有半點虛言,懇請皇上誅我九族以謝天下!”

原本依在他的身上的楊繼盛突然驚醒過來,抬起纏著鐵鏈的手,猛地一把推開了殷士儋:“不!我並未聽他說過什麼!我上呈《流民圖》也並未與何人商量過!要抓人,你們隻抓我一人。”

楊繼盛將皇上氣成那個樣子,自度已有死無生,便不想連累了殷士儋。殷士儋怎能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哽咽著說:“椒山兄,你——”突然,他撩起袍袖蓋住臉,放聲大哭起來:“椒山兄,你這又是何苦啊!”

楊繼盛流血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生靈塗炭,至於此極,繼盛安敢緘口不言!”

黃錦冷笑著說:“好啊!果然又有同黨跳了出來!”

楊繼盛雖是個剛剛登第,尚未授官任職的新科進士,但在國子監裏讀了好幾年的書,對朝廷的規製十分熟悉,知道為人主者,最忌諱的就是臣子朋比結黨,而有黨和無黨,在朝廷論罪截然不同。聽黃錦要給他和仗義執言的殷士儋扣上“同黨”的大帽子,立刻辯駁道:“君子朋而不黨,我楊繼盛無黨!”

殷士儋身為榜眼,才華過人,立刻接口道:“君子之交,義氣相投,傾蓋如故,卻非公公所說的同黨!”

“人有五倫,之首便是君君臣臣。出而為仕,食君之祿,卻把君臣大義拋在一邊,大談什麼朋友之道,你們這些人,把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黃錦冷笑一聲:“咱家告訴你們,朝廷官員不論君父隻論朋友便是朋黨!把這兩個朋黨給我拿下!”

“還有我!”新科進士班隊裏又站起來了一個人,是江蘇舉子王世貞。他大聲說:“我與楊繼盛是國子監的同窗,當年隨家父宦遊山東之時,又曾與濟南才子殷士儋相識。楊繼盛向我打問可能找到山東舉子征詢萊州之事,我便引他見了殷士儋。公公要論朋黨,請連我也一並抓了。”

黃錦掌著廠衛,自然知道王世貞是當朝二品大員、都察院右都禦史王忬的兒子,便以為王世貞仰仗父親權勢,公然蔑視自己,便冷哼一聲,說道:“別以為自己有什麼靠山、什麼後台就可以逍遙法外!咱家不妨告訴你,入了逆案,誰也跑不了!”

王世貞毫不畏懼地挺直了身子:“我是嘉靖二十六年皇上欽點的新科進士,是天子門生。若說靠山,皇上便是我的靠山;若說後台,皇上便是我的後台。公公這話,非是論君臣大義的正論,懇請公公收回。”

黃錦被王世貞這堂堂正論噎住了,隨即明白,若要逞口舌之利、辯說之能,自己怎能是這些曆經七場文戰得以高中皇榜的年輕人的對手!不由得惱羞成怒,喝道:“把他們給我都拿下!”

“還有我!”一位新科進士站了起來:“我是山東東昌舉子。萊州災情,我也略有耳聞,楊繼盛所言,與事實大抵不差。”

“還有我!”

“還有我!”

一個又一個的新科進士站了起來,赤手空拳,卻都挺起了胸膛,與那幫手拿棍棒、皮鞭和鐐銬的提刑司掌刑太監們對峙於大殿之上。

若是呂芳看到此情此景,他便會想起嘉靖三年七月那刻骨銘心的一幕:二百多位朝臣為了爭禮儀,齊聚左順門跪哭請願,皇上先是派內侍傳旨命各人散去,未果之後又派錦衣衛校尉抓了為首的八個人,並將其餘人等強行驅散,卻仍有一百多位官員堅持不走。皇上震怒,命錦衣衛記錄姓名。那些朝臣竟爭先恐後地主動簽名。這且不說,還有人替自己本沒有來的親朋好友簽上了名字。是日,堅持不走的原本隻有一百四十多人,最後竟簽了一百九十個名字。這些人都被全部抓入詔獄。次日,一百四十多人同時受杖,當場杖死了十六人……